五个老人名气大

一间亭子笑声多

第二天，我依约又来到‘五老亭’和老倌子交谈。　我这次的打算是，先把牛二爹的情况摸一下。　

经过大家介绍和我的观察，我对牛二爹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他名叫‘二冗’，七十多岁，牛高马大，身板硬直，声如洪钟。他小时只读了两年汉书。但是，他在部队几十年的摸爬滚打，不仅学到了不少文化，而且炼出一个好口才，加上他经历长，见识广，在部队也当上了一个‘教导员’。转业到地方后，没有文凭，提拔无门，退休时也只是一个处级干部。　

因为这个亭子是牛二爹负责搞起来的,　他还提出过‘五老茶馆’这个名号，大家客气地叫过他为‘馆长’，或者喊他为‘领导’。　

他能说许多有趣的故事，好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问什么，都可以说出一个你长我短来。所以又觉得他有点‘吹牛皮’，所以大家曾叫他‘牛皮客’。　但心里却十分叔敬佩他，大家都一直叫他　‘牛二爹’。　

他喜欢和别人‘斗坝　’，你说这个，他说那个。他说话风趣，出口成章，顺口溜、打油诗、快板，一套一套的，好像早就准备了的一样。说出来总要惹人发笑。

我突然对他的名字感到很奇怪。就问他：　

“牛二爹，您怎么叫‘　二冗　’？”

他说：“在家排行老二　，所以叫‘二冗’。”

“这个‘冗’是什么意思?　”

“我至今都搞不清父母的意思。”

“我去查一下字典吧。”我自告勇。　

第二天我把词典的意思告诉他，还自作高明的分析给他听：“您老排行第二，个子又高。‘高　’与‘长’相近，这个‘冗　’字也有‘长’的意思。这‘二冗’　的名字还是蛮恰当的哩！”

牛二爹笑着说：“读书人就是有本事，引经据典的，好容易就把我几十年的秘密考证出来了。我还真的要感谢你。”

“　牛二爹嘞，是我开玩笑的。其实，我不查词典，也不晓得那个‘　冗’有好‘长’，这次我还学到知识呢。”

“你莫见怪，我并不相信你说的。对与错，我还得去问一问爷娘。”他又开玩笑。　

很久，都是我和牛二爹对话，那四个老倌子倒是没一个插话的，只是静静的听着，好像小学生听课那么认真、安静。直到后来牛二爹几句话一出口，大笑声才又充满这间亭子，气氛又活跃起来　。　

我觉得牛二爹的事并不是一两天谈完的，也不好总缠着他不得休息。就把话头一转：　

“牛二爹，是不是说说杨五爹的情况呢。”　

“由马四爹来介绍吧。”牛二爹说。　

“杨五爹的事情好多------　”马四爹就滔滔不绝讲　开了　------　

别人叫他　‘杨五六’，并不是讥笑他，而是一种爱称。

原来，长沙人认为别人说话、做事有点‘　好玩’的味道，就对对方说：“你莫‘杨五六’啦！”，要他作古正经一点（这又是长沙腔，就是正儿八经的意思）。　总之，长沙人一讲‘杨五六’都能意会。但到底为什叫　‘杨五六’三个字，谁也讲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只要看过长沙本土笑星杨志淳出演的«杨五六»电视剧的人，就可以了解一个大概。　

杨五爹呢，有点和《射雕英雄传》里传里的周伯通相像，也是一个‘老玩童’，乐天派。不管老小，话一出口就是‘笑’；有天大的意见的人，他一说，气就消了一半，气氛就缓和下来。由于他有这么一个性格作风，他一直做人民调解工作，是单位的调委会主任，还出席过市先代会哩！　

我对杨五爹有了一个‘轮廓’，就想把其他三个老倌子的情况这次都作一些了解。不过，我怎么敢去称呼他们的绰号呢，只能‘　爹’、‘爹’的叫个不停：

“马四爹，您老把杨五爹的情况停下来。我想问一下胡九爹的情况。”

“胡九爹的事嘛，请‘　领导’来说合适些。”马四爹说。　

牛二爹笑一笑，说：“　胡九爹的事，也有他的特点。不过，笑话说在头前，你莫见怪。你先闻闻胡爹的衣领吧。”　

这一下，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什么意思，楞着望着胡九爹的衣领，既没看出特别不同的地方，又不敢去闻一闻。　

胡九爹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就说：“他们嫌我腋下的味道不对劲。”

我这才恍然大悟。忙说：“这没什么。”

“胡九爹说假话，好狡猾啊。”牛二爹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　

我又莫名其妙了。只见牛二爹还是用手指一指胡九爹。

胡九爹不好意思起来，大家楞了一会儿，胡九爹突然凑到我身边，这时，我才闻到一股很轻微的香味。原来胡九爹的腋臭很重，别人叫他‘狐狸臊’。他们怕我难为情，就出点子要他洒点花露水才准他见面。

“胡九爹洒点香水也没什么。女孩子还不是涂口红、画眉毛的；我的指甲还涂上色了哩。”我连忙为胡九爹解围　，又自我解嘲。

“其实，爱漂亮与讲究衣着整齐，是一样的。”　

“　难怪朱八爹喜欢西装罗！”　

大家七咀八舌的说了个够，说话总喜欢与当场的人物挂勾。

“爱美也不拐场。这不是嘛，香如其人、闻如其人哩！”　

我的一句文绉绉的话，又不达意，五个老倌子似懂非懂的，笑着附和：‘　象与骑人’、‘文与其人’！我也不再解释，听其自便。

接着，轮到介绍马四爹的情况。好像分了工似的，这次由杨五爹来说：

“简单说，一是他喜欢下象棋，棋法又善于一手‘马后炮’，很利害；二呢，不好意思，他做事说话也是‘事后诸郭亮’。”　

为了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我抓紧转弯：“朱八爹还没说过话呀！”

这个矮胖矮胖的老倌子　，与别人全不一样：那四个人穿的要么是休闲服，要么还是老式干部服、中山装，惟独朱八爹身着笔挺的西装，不过没结领带。

朱八爹自报家门：“姓朱，‘朱德’的‘朱’，朱洪武的后代，明朝垮台，怕清兵杀朱姓人，我祖宗吓得东躲西藏，从江西乞讨到湖南，苦是吃够了。要不，我怎么这么矮?饿矮的。现在生活好了，人才发胖。实际上，以前瘦精精的，像只猴子，与‘猪’　怎么也挂不上勾。现在，生活好了，反而害得我变成了‘猪脑髓’！哈、哈、哈！--　-　-　-　”　

他的一番自白，很是饶有风趣　，诙谐中寓有情理，也是一个会说、会笑、精明的　‘老来俏’！我心里这么想。　

可是，我就是搞不明白：人姓朱，只是与‘猪’谐音，怎么会和‘猪脑髓’的小名扯到一起呢？而且又不雅观　，这太冤枉他了吧！只是，我不好发问。　

这样，就冷场了。他们见我若有所思　，也猜到这个意思，都望着朱八爹。　

朱八爹很敏感，连忙打圆场　：“我这个‘　猪脑髓’的外号，并不是牛二爹他们叫出来的，莫错怪了。

他这一说，就解了我的围。就问：谁这么叫的，也太损人啦。”

朱八爹说：“这个人呢，也不是恶意，只是有点落后。”　

这时，那几个老倌子都证明他讲的不假。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回，他任教的学校为洪灾山区募捐，朱八爹把一个月的工资捐了一个整数－－100　元，自己只留下零头　。这时一个广东籍的老师背后对他说：“朱老师,　你的脑壳有问题，人家头头怎么不像您！”一边说，一边指着头。后来,　这个广东话‘朱老师’就变成‘猪脑髓’，而且传开了。　

今天几个小时的扯谈，他们把自己绰号的渊源与各人的本性勾画出来，也算是淋漓尽致、微妙微肖了。我对长沙人生动活泼、诙谐有趣的方言也有了深刻的了解。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半天过去了。我告辞回来，整理这一回的记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