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照见一片天空,一片天空生活在手中。一只小鸟飞在天空,天空不是蓝色或者是灰色,是寂寞颜色。
〈一〉
今天是2月14日,做了一个梦,似乎这个梦是特地为了今天而做的。
我很早就去睡觉,迷迷糊糊中被爸爸叫起来接电话,是她,她说要过来。我就起来·她来了,我的一群狐朋狗友也来了,她和他们都不认识。没有人说话,大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我想和她说话,可是人很多我不敢。我想我要的是和进行私人地谈话。一直坐着很没意思,于是我独自出来,去一条经常去的河边。那是一条流向大海的小河,这里是最下游的一段,河水随着海水潮起潮落。我抚身下去看到河水在向东流,我知道现在海水在落潮了。同时我看到了两块裸露的石头,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我稍微跳一下就可以过去。我想跳过去坐在那边。我摔倒在泥水中,全身沾满了泥水,全身沾满了泥土。我爬起来直接在上面。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的那群狐朋狗友也来了。他们从那个坡上下来,站在岸边。黑暗中我抬头望他们,我目光正好和他们当中的一个相遇。我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四周黑漆漆的,他的面孔也是黑漆漆的,但从他的声音里我知道他是谁。
怎么这样子。是一种轻蔑责备的语气。
我的目光赶紧移开。希望他不要看清楚我谁,不要知道我是谁。我全身都是泥土,像一只喜欢在泥地上打滚的猪,全身涂满了泥土,脸都有。
他们走开。
过了很久,我从空白中清醒过来。我想回家。我爬起来看见他们在坡上的房子外面打扑克,那是我的必经之路。我害怕了,我害怕被他们看见,一个涂满泥土的人。
我躺在坡上,又是一片空白,空白如今夜无比巨大的黑夜。
妹妹来了。她看见我愣在那边,也没说话。
许久,她开口了,她说她(刚才的她)有男朋友了。
他是谁?刚才来了吗?
不知道。
我不敢回家,我害怕别人看见一个大男人深夜涂满泥巴偷偷回家。我全身涂满了泥巴。
我想把裤子脱了,衣服脱了,这样别人就不会看到我身上的泥巴了。可是我看那堆衣服的时候,我发现内裤也在里面了。
其实那个女人从来没来过我家。
我曾经约她出去,她说她没空。我说有空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们出去走走。
她一直忙到现在还在忙。
〈二〉
今天是2月22日了,来学校已经三天了,我想我开始想家了。
又是一个梦,家里的梦。是的,我想应该这样了。
开学了,我手里握着一张车票,母亲已把所有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她说我在学校舍不得买东西吃,特意为我买了一大袋的营养麦片,很大很大的一袋,捆在自行车的后座的一旁,另一旁捆着我的行李。我是要骑自行车去学校的,从厦门到福清。时间一点一点地近了,可是我不想走,我手里握着一张长途汽车票。学校集合的时间到了,我还呆在家里,车子还停在院子里,大厅里射出的灯光把它的影子拖得老长。它停在那边,像一只驮着重负的骆驼。母亲开始催我了,父亲也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我必须走了,我想。
可是我没走。
我把车停在伯母家的屋后。我走进她家,帮堂哥把电视机修理好。时间又过了好长好长。学校里的集合应该结束了吧。
我走出她家,走到屋后车旁,我准备推车走。
装麦片的袋子破了,麦片洒了一地。我把袋子卸下来,坐在地上,看那一地的麦片。一束光从旁边的一间猪舍的侧旁射过来,随着走路一摇一摆,然后我听到母亲地叫声:“榴啊,你去了吗?”
“去拉。”她自己回答。
“榴啊,你去了吗?”
“去拉。”
我知道她猜到我不会去学校找我来了。她是多么希望我能去啊。
我赶紧跑到厕所里,蹲在里面不敢出气。可是一束强烈的光照在我的脸上,茅坑下面一张面孔正面对面地盯着我。我下了一跳。
是母亲。
我醒来,发现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我被母亲吓着了。
我必定是有什么事要做的,我不想去学校。可我要干什么呢。我手里握着车票是要干什么呢,是到哪里的车票呢?我想那个地方肯定比学校远得多。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后来我发现我站在一个很大的的大厅里,或者不叫大厅,或者应该叫办公室,里面排着许多的办公桌,每桌都有一抬电脑一叠书或文件,桌子前都有一个人在敲着键盘,我站在过道里看着他们。
回家,见到母亲,她哭了,她说:“你没去上学。”
是的我没去上学,可您别早上五点出门到了下午两点了还不回来吃饭啊,还父亲,别一瘸一拐的四处跑啊,对吧。
我想我早该如此了,可我为什么还在学校里,在空闲的时候这儿诳诳那儿转转。
我早该如此了。
〈三〉
去女生宿舍,因为昨天和她们一起去市中心找工作,今天那人要来商谈。当我们把所有的事谈完,坐在那儿聊天,外边传来一声叫声:“猪,猪。”是隔壁宿舍的同学,我们班的一女生在叫人。推门开来,抚在门边望进来,然后尖叫一声迅速关门跑掉。整个房间就回荡着她鞋子与地面撞击的声音。那速度之快,叫坐在门边的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楚,只是一闪而过,仿佛超越时间的一个身影。我愕然,这已是第二次,第二次·
是因为一个人,做在那边,衣衫破烂,满身伤疤,她看到一个怪物,一个怯弱者,而怯弱者现在竟然在女生宿舍。然而怯弱者的身份早已成为定论。
这是一个梦,是梦的超连结。这不是梦,梦早已在昨天里诞生,这是一种宿命。昨天诞生,今天生日。
梦——
我站在家里平房的屋顶,一群比我小得多的孩子在我的眼前放鞭炮。他们把鞭炮放得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在我的耳朵里形成极大的噪音,那鞭炮刺鼻的味道也冲击着我的鼻子,影响了我看风景的情趣。
“你们再放等一下打死你们。”我站在上面对他们喊。
他们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从下面向我扔鞭炮,扔在我的身上,炸得我的衣服长满了乌黑的侗。
“你们再扔等一下打死你们。”
他们还在扔,边扔边指着我哈哈大笑,他们根本不怕我。
我从屋顶下来,抓住一个孩子的肩膀,说:“你还敢扔吗,你还敢扔吗!”他不说话,而旁边的孩子照样在向我扔。他们远远地扔,还有的跑到的身边把它放在我的裤袋里。鞭炮炸得我浑身疼痛。我跑过去抓住那个把鞭炮放在我裤袋里的男孩,我抓住他,直直地盯着他:“你还敢扔吗,再扔我打断你的手。”刚才被我抓住的那个孩子又开始向我扔了,他们看着我衣衫破烂,鲜血直流,哈哈大笑。
我站在他们中间,瘫在那边,无能为力。
就这样延续着,似乎没有终点。
因为有一个可怕的孩子,他一种可怕的能力,他把他身边的人排列顺序,他说他第一跟谁好,第二跟谁好,最后跟谁好,,然后那些人就因为这些顺序而欢乐,而哀愁。他说他不跟谁好,那人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我就是那个被宣布他不跟他好的人。所有的人都突然见离我而去,广阔的操场只剩下空旷,因为有一个人站在那边,太阳照的人是他,就不能再照别人,大家都相信那个像上帝的孩子有敏锐的眼光。他有着超凡的能力,他永远不会错。史铁生没有了,他买了个皮制的足球,去对上帝说:“走,我们一起去踢足球。”他马上宣布:“我永远第一跟你好。”可我连个足球都没有,我没有足球,我空无一物。
但是足球总会破的,破了。只是一个过程,这个足球。
像一个饿慌了的孩子被赐饱后马上又让他饿得半死。是上帝的一个玩笑,我们只是他手中的一块橡皮筋,他要把我们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只是那一只在空旷的野地上被大雨冲淋的小鸡,无遮无拦的地方,注定要跪地求饶。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
我必须站起来,敲开隔壁的那扇门,在她惊慌失措之中,非常平静沉着地说:
“我可以进去吗?”
我非常大方稳重又端庄地问她们:“你们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跑掉?我身上有见不得的肮脏的臭虫吗?我不能来这儿吗……”
或许我还可以和她们勇敢地开玩笑,把一切的胆怯抛之脑外,让她们个个对我刮目相看。
可是胆怯者的身份早已经定下。我就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惊慌无比,宛然河边一只遇到狼的羊羔。
史铁生的故事、梦、今天的过程,无可转旋,或许这身份就是一种命定,是骨头里的东西,不可改变。(笑,观众的冷笑,又是一个蔑视。)
<四>
脆弱就像是一根竹子被折一样发出一声干净的声响,在空寂的黑夜里回荡,那么宁静的天空,那么干脆的声音,让人不住的发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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