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碗放到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碗里是他刚从市场上买来的扯面。然后弯腰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个套着塑料袋的大茶缸,觧开塑料袋揭开缸子盖,用筷子夹出核桃大的两块臊子放进面碗里搅伴均匀,递给床上的女人。臊子是陕西人做的肉食,里面放有辣子和醋,很耐放。在陕西农村有些人家做的臊子放一年也不坏。当然不是放在冰箱里。
他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炒面。炒面也是陕西农村常做的面食。面要经过蒸熟、过萝、油炒等,还要加上盐、茐花大料等。吃的时候用开水冲一下就行了。这让人想到超市出售的各种用水冲的什么豆粉、奶粉、麦片、芝麻糊之类的包装精美的食品。冲好炒面,他又从小柜里摸出一块锅盔掰碎放进碗里,拉了个登子坐在床头柜前吃起来。他吃的锅盔是陕西的特产。陕西八大怪之一说锅盔像锅盖。这锅盔有平时的大锅盖那么大,有一寸厚,把面发好柔好用麦草烧的小火慢慢的烙熟,很费工夫。看着很硬,吃起来很 酥,面里还可加调料。陕西的农村人也和这锅盔一样实在。
男人是陕西典型的农村人,中等个,四方脸,脸被太阳晒的皮肤很黑。头发不很整齐但也不乱。衣服有些皱巴。他一边低头吃一边问床上的女人。“甜咸咋样?“女人答:“好着呢。”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俩,这是一所职工医院,住院人很少偶然住进一两个人晚上也不在这住拿了药就走了。这正好让他有了住的地方也自在些。陕西农村的男人是不做家务活的。有一个传言说一个男人看见家里的油瓶倒了,油在往外流,就冲媳妇喊哎油瓶倒了。这当然有些夸长。但总的来说陕西农村的男人是基本不做家务活的,更不用说照顾媳妇了。可是自从媳妇出了事,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都要他照顾。刚开始笨手笨脚常常受到护士小姐的斥责,不是这不干净就是那不整齐,弄得满头汗。他不明白这城里的医院那来的这么多穷讲究。他心里像乱麻一样那里管得了那么多。看着突然间失去了一条腿的媳妇他心里又痛又悔。媳妇才刚过三十岁生日,长的廋廋小小简直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她,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场。一个劲的恨自己不该让媳妇跟别人一起去新彊摘棉花。是自己害了她。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她,在她哭泣的时候用毛巾替她擦眼泪,反来复去的说:没事,还有我呢。农村人平常的日子很简单也不用花心思去思考什么。现在在这安静的病房他第一次认真的思考起来,思考今后的日子。
吃完饭洗过碗筷天也暗了,现在正是秋天,天一天比一天短。男人打开水给媳妇洗脸,洗脚,当然只用洗一只脚了。他现在做这些己经很麻利了。她己经慢慢习惯了,只是有点发呆。你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北方农村的小媳妇。脸上带着特有的红晕,她的头发又黑又密,长长的,像洗发水广告上那些美女的头发一样。她对她的头发显然没重视过只用皮筋随便扎着。天完全黑了,她很怕天黑。一入睡就梦见一个巨大的怪兽向她压来将她吞没。有时候梦见自己在苹果园里干活,/心里很疑惑,腿还在呀,好像并没有出事。努力的睁眼看,腿真的没有了。接着便是整夜的流泪胡思乱想。想着年幼的孩子,想着今年刚刚开始挂果的果园,也想男人对自己会不会变。她和丈夫虽是媒妁之言,但结婚以后两人过得还挺好平平静静。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两人一心一意奔小康,还承包了一片苹果园。丈夫处出打工时她就一个人忙里忙外一刻不闲。她不喜欢和那些农家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和公公婆婆处得也很好。在农村她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
为了攒钱盖新房她忙完了地里的活就和村里的其它女人一起去新彊摘棉花。丈夫开始有些犹豫但她坚持要去就同意了。谁知就祸从天降,当她醒来发现少了一条腿时,她呆住了,然后天在转,地在转。昏天黑地不知哭了多久,不吃不喝只想这样死掉。丈夫守着她,公公婆婆劝,父母劝,兄弟姐妹劝。不管亲人们陪她流仙多少泪,腿永远也回不来了。开始的几天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想失去的那条腿总觉得腿还在,医生说那叫幻肢感,所有断肢的人都会这样,过一段时间才能消失。
婆婆带来了两个孩子,她竟楞了。那些天她己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大的男孩才7岁,小的女孩才5岁。尚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妈妈失去了一条腿对他们意味着什么。看见孩子她仿佛突然间回到了人间。她在心里痉挛般的想她虽然少了一条腿但孩子们总还有个妈可以叫。她没被火车撞死己是幸运,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想到高兴她禁不住泪如雨下,婆婆也跟着抽泣起来。两个孩子大睁着眼睛看着她们。
她和他慢慢适应了医院的生活和环境。换药的时候都一起仔细的看着,那剩下的半截大腿如同一根[rou]棍,好像根本不是身体的一部分。,由于营养不好伤口长的很慢。大夫每次换完药都要该句要加强营养。陕西人吃饭主要是吃面,有醋和辣子就行,一辈辈人长的都挺结实。经人指点男人买来了奶粉又让家里做了肉臊子给媳妇吃。
女人一向身体很好,风里来雨里去忙活着地里家里。老在床上呆着也不免着起急来。一次换药后大夫说可以下地练习走路了。她见过残疾人走路,但心里还是很紧张。失让男人去买鞋,原来那双鞋跟着她那条腿一起去了。男人买回新鞋默默的把左脚那只压在床垫下面,只在床前放下右脚那只鞋。她梳好头发,穿上裤子的一条腿和一只袜子,把空着的裤腿掖在腰里。先坐在床边,把剩下的那条腿放在地上,穿上鞋。吸了一口气扶着男人的胳膊站了起来。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两只脚同时站在地下的,那又是大夫说的幻肢感。不由得一阵心酸。接过男人递过来的两个拐夹在腋下,她小心的迈出了一步。男人伸着两只手做着随时扶她的准备。她又迈出了一步,又一步,今后她的一生就要这样走下去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变的轻松些。男人说回到要把院子里的台阶都砸掉,抹成披以便她行走。还说要做一个凳子放在厕所里让她用。女人说她坐着一样可以赶面,让男人把案板移到灶台跟前这样她就可以做饭了。他们还谈起了大夫说的假肢,他们谁也没见过,听说西安有假肢厂。男人说等回家后就去西安一趟。女人说不知道贵不贵,有用没用。男人说别操心贵不贵我先去看看。他在心里想着别的都不说那怕只是为了好看些也要为她装假肢。女人也不由的憧憬起来,凭看仅有的一点印像幻想着还没影的假肢。
生活总要继续,人活着的愿望总要大于死去。人虽然很脆弱但同时又有着惊人的适应能力。大夫告诉他们可以出院回家以,她暂时平静下来的心又焦燥起来,她很想回家,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村里的熟人,过去在林里她是个多要强的人,如今回去却架着双拐成个残疾人。她不知怎样去迎接别人后眼光,她甚至想那些眼光中除了同情难免没有幸灾乐祸即便是同情她也不愿接受。。
她只知道因为少了一条腿自己和过去不一样了,其实更重要的是心理和以前不同。一位名人大概也是残疾人说过这样一段话“对于一个残疾人来说他首先必须面对自已,必须解决自身的问题。然后他才能和常人一样面对整个世界”。她现在就要去面对全村的人了家总是要回的,好两个月了她也十分想念亲人们·
北方的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天特别的兰,太阳是少有的明亮。到处都是成熟的瓜果。她架着双拐走出医院的大门,她的病历上最后一句这样写着一一一今日康复出院。
本文已被编辑[yinzi]于2006-3-23 21:04:1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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