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景灏连推带搡地让女人消失。他狠狠关上门，一屁股陷入沙发里，点燃一支烟，门外隐约传来女人的哭泣。

他们是刚刚在网上认识的。陈景灏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一夜激情”，并告诉这个主动找他聊天的女人，他愿意给她一个美好的夜晚，让她充分享受身为女人的快乐。只三言两语，便轻松将她唤来。

他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更不需要透露自己的名字。当然，他也没有兑现网上的承诺，只一会儿工夫，就毫无预警地把女人赶出了家门。此时已是午夜12点，夜色正浓，北风呼啸。

28年来，他这是第一次和女人肌肤相亲。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在这个貌似繁华的城市里，原来有那么多空虚寂寞的身体和灵魂等待着男人的抚慰，而他对这些人来说，正好是个唾手可得的机会。　

陈景灏找出一个空药瓶，放入一颗安眠药，然后颓然睡去。这个平安夜，是他收到那张结婚请柬的日子。

2

“大家你情我愿，互不纠缠，这是游戏规则。”陈景灏倚着门框，目送女人讪讪离去，连打车的钱都不肯给一分。

时钟依然指向12点。

这是陈景灏送走的第30个女人。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和不同的女人疯狂地做爱，年轻的和年长的，健壮的和瘦弱的。通过强烈的发泄，他可以将痛苦暂时遗忘。只是，对于那些供他自我麻痹的“工具”，他从不挽留，用过即废。　

每晚12点，看着那些女人因被他粗暴地赶出屋子而恼羞成怒，他总能收获一种报复的快感。早知如此，那些女人肯定不会来赴他的一夜之约，不过这样更好，反正下次他也要换人。

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实施着对女人的报复，夜复一夜。

3

过完整个冬天，忧伤并没有好一些。

那张鲜红的请柬，已在陈景灏桌上放了两个月，被他翻看得破损不堪。这请柬就像一道咒符，他每次打开，都感到彻骨的痛扑面袭来，可他又总是忍不住打开，痴痴地看。

请柬上并排写着的“吴涯先生”、“楚家阳小姐”，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婚礼上。无论怎样，他都已经惨败。

他给楚家阳发了条短信：“我已经送走了第60个女人，业绩非凡吧？”

楚家阳从来都不吃他这套。她直接打了电话来：“你送走多少个女人，跟我无关。你要是再来骚扰我，我就告诉吴涯了！”

“告诉吴涯？我……”陈景灏话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后面的两个字只好说给自己听：“不怕。”

陈景灏已经攒了60颗安眠药。拧紧瓶口，那哗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而凄凉。

窗外灯火阑珊，而城市的那一端，一对新人正忙着结婚。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存在，哪怕是他深深爱过的人。

4

灯光闪烁，有人在台上献歌：

“当幸福恋人寄来红色分享喜悦，

闭上双眼难过头也不敢回，

仍然渐渐恨之不肯安歇微带着后悔，

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

楚家月听得十分入神，知道这是最近流行的歌曲——《寂寞沙洲冷》。虽然歌词有些莫名其妙、语句不通，不过旋律真的很好听，尤其被台上的男人演绎出来，可谓是声情并茂，尽管它和婚礼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唱歌的正是陈景灏。他在人群中搜寻着，搜到了吴涯不安的眼神和楚家阳惨白的脸，唱得更加卖力。

他犹豫了99天，终于决定来参加婚礼，就是为了给他们唱这首歌，反复地唱，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来分担和稀释他的痛楚。

可惜，他的歌声对更多的人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他注意到，为他鼓掌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楚家阳的伴娘楚家月。

这天是愚人节，周遭的一切都这么真实，惟有他像个傻瓜，在歌声和酒精里落魄沉迷。

5

陈景灏被手机闹铃惊醒，身边的女子正看着他，满目含情。

夜里11点，正是他平日上网找女人的时间。他费了好大劲来想起来，身边的女子叫楚家月，是新娘的妹妹。当天他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步履凌乱，正是被她送回来的。

楚家月长得很漂亮，在昏暗的光影里，更加楚楚动人。陈景灏看着她，心里出现了片刻的迟疑。然而，这是第99个夜，也是最重要的一夜，他不能停。

他不想浪费时间了，他要让楚家月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女人。

楚家月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她只是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你可以走了。”重新穿上衣服时，陈景灏下了逐客令，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往哪儿走？这是我的家。”楚家月望着陈景灏，眼中含泪。

陈景灏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连床单都不一样。

他的视线定格在床单上。一片淡蓝中间，竟是一朵鲜血梅花，比请柬上的那两个人名还要让他惊悚。

陈景灏的慌张，反而让楚家月平静下来：“听你唱歌的时候，我就读懂了你。如果我姐姐欠你的情，我今晚替她还了。你现在就可以走，我不后悔。”

“你不懂！我最恨的人就是你姐姐，她欠我的情，一辈子都还不上！谁也没法替她还！”

陈景灏被人击到了痛处，情绪又失控起来。

6

陈景灏脑中闪现出久远的一幕——母亲有了外遇，父亲一怒之下杀了她，锒铛入狱。父亲临走前，流着泪叮嘱陈景灏：“千万不要爱上女人，她们会害了你……”

那一年，陈景灏8岁。他背负着阴影长大，对女人不仅恐惧，而且痛恨。所幸，他遇到了吴涯，一个给他无限关爱的男人，他们一起生活了10年。他把那种情感叫做“爱”，尽管吴涯从来不肯承认。

吴涯曾无数次想要离开，只是陈景灏一直以来的不快乐令他不忍。春天里，陈景灏出差两个月，回来时看见陪在吴涯身边的楚家阳，他那掩饰不住的仇恨眼神，终于令吴涯做了决定，想彻底走出他的世界。

吴涯只是想让陈景灏忘却他，忘却对他的依恋，然后像他一样，好好爱一个女人，娶妻生子。

可陈景灏做不到。在他眼里，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的放荡，包括他的母亲，包括楚家阳，包括那些在网上寻欢的午夜游魂。

他只想在吴涯新婚之夜吞掉99颗安眠药，这是让吴涯永远记住他的唯一办法。

7

一波一波的回忆，让陈景灏头痛欲裂。楚家月床单上的血色，更让他心惊肉跳。

如果说今晚一切都要画上句号，那么这个句号未免画得太不圆满了。楚家月是他仇人的妹妹，可是她太无辜，无辜得几乎粉碎了他所有的决心。

楚家月将瑟瑟发抖的陈景灏拥入怀中。“我不懂你的绝望从何而来，可是我心疼。”

陈景灏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这是他告别吴涯后，落下的第一滴眼泪，洇湿在楚家月胸前，那么温暖，那么清澈。　

陈景灏想马上跑回家去，远远地扔掉那瓶安眠药，然后……

然后他要试着去爱楚家月，像对吴涯那样，用心去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