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阄碾米机
一日夜,金水和大水又拿那鬼叫一样的洋铁桶长喇叭,通知社员各家派一人到祠堂开会议事。
原来是徐大洋承包队里的碾米房合同到期,按规定开社员大会重新承包。这时,柴油机也被整烂不转了。
华南佬主张要家宝出来承包,一是他会修柴油机,二是他为人正直,不会耍赖。
周金毛首先跳出来反对,主张有好处不能“独吞”,要大家均沾,建议“抓阉”来决定花落谁家。饥馑的岁月,能合法合理挣口饭吃的饭碗不多,这队里的碾米房也是一块“唐僧肉”。徐大洋前次为了承包碾米房,就是趁夜色掩护,悄悄送了好烟好酒给金水、大水,还深夜在家杀鸡宰鸭,偷偷请队委集体开荤,才悄悄把承包合同拿到了手。
抓阉就抓阉。大水、则宝做了50多个纸疙瘩,只有一张纸上写了“碾米房”,其它都是“白板”,然后天女散花撒满一地,各家代表急得藏头不顾屁股,满地爬着去抢“碾米房”。
家宝本来就有气,动手最迟,慢悠悠地最后拾起一个旮旯里的纸疙瘩,没有任何指望,慢慢地将它打开。
“碾米房!我抓到了!”家宝激动得叫了起来。众人皆垂头丧气,埋怨自己的手气差。
家宝于是签合同,按手印。真是喜上加喜。财运亨通。他使出拿手好戏,只半响时光就把破柴油机肢解了个满晒场的零件螺丝,再用半晌又分毫不差地把它们整拢了,稍使蛮力,柴油机就“突——突——突”欢快地叫唤起来,真是“啧、啧、啧”地羡慕死一批人,又“嘎、嘎、嘎”地让另一批人恨得牙打颤。
“狗日的真聪明,是块料子,真有本事!”连一向视家宝为死敌的金水也这么想。
家宝这回也搞不清哪是主业、哪是副业,种地、养蜂、碾米三不误,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使不完的力气。这人一旦是有了私心,有了希望,有了奔头,就有劲,说不出的劲。分田单干,包产到户不也就这个道理?家宝在心里就是这么看的。
家宝也要培养革命的接班人,这时他因材施教,教江涛记帐、算帐、养蜂、开碾米机、修柴油机,教江根担水、担粪、施肥、打农药、种庄稼。还手把手地教两个女儿学骑自行车。夏天,也把她们赶下河学游泳。
江涛至今都认为在这些做法上、大大是非常伟大和了不起的,培养了他们兄妹四人良好的品行和学会了有用的生存技能。至少,他们兄妹四个在岸上能骑自行车,能开拖拉机;掉进水里决不会被淹死的。江边和河汊经常淹死人,还是不会凫澡、游泳的人占多数。
江涛这时也学会了做生意,居然有一回把家里的蚕豆种偷了2斤,去换了同学家10斤番茄。江涛家没番茄,栽了也害怕别人偷。他与弟弟江根都喜欢吃番茄。没钱去买,于是只好偷家中的蚕豆种去换番茄。
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家宝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不幸让富于远见、略懂诗书的春娥言中。
家宝从小也是放牛娃出身。也是在淫词荡曲、对歌调情中野大的。他调戏、勾引女人肯定也有一套好本事。
他在县机械厂上班那阵子,后山表妹雪儿常来看他。那时家宝一心节约钱、为了将来修房子娶媳妇,所以经常借口不喜欢吃新鲜菜而改吃廉价的腌萝卜、咸白菜。雪儿听说表哥喜欢吃腌萝卜,就在家晒好腌好,常往厂里送咸菜。一来二往,男女日久生情,本是表哥表妹,就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家宝也不亏待雪儿,也节约钱买上海产的雪花膏和花露水给雪儿。雪儿从小就很白净,雪白雪白的,所以大大妈妈给她取名叫雪儿。常言:一白遮三丑。雪儿本来也不丑,就个子不高,但配家宝也够了。
那时,家宝与春娥已经偷吃了禁果,也有了君子协定。以春娥的漂亮、聪明和刚烈,家宝想脚踏两条船是要踩翻船的。
但家宝天性自私,在对待女人的看法上是:送到嘴边的肉一定要吃下去,吃了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一日,他把表妹带到山沟野地,笑着对雪儿说:“表哥看表妹,越看越有味。”
雪儿满脸桃红,笑着问:“什么味嘛?”
“心里舒服嘛!象吃了蜂蜜一样的滋味嘛?”
“雪儿已是大姑娘了,还装小姑娘不懂哦?现在要汉子,都可以生娃儿了呢。”
雪儿羞得脸庞更加白里透红。
“表哥好坏哦!”
家宝趁势逮住雪儿的手。
“让 我看着表妹的手心出汗没有?”
“哟!出了好多汗哟!”
“人家紧张、害怕嘛?”
“害怕么事?”
“怕别人看见说闲话。”
“这山野地沟的,没人看见。”
“ 放牛娃看见嘛!”
“放牛娃光屁股下河逮泥鳅去了。”
“表哥,你丢手嘛!”雪儿娇嗔地说。
“不丢手,表哥舍不得丢手,表哥也教你——”
“教我什么嘛?”
“教你学大大妈妈晚上亲嘴。”
“不干。”
“就亲一口嘛,又不少什么,又不传病给你。”
“好——好嘛,就只亲一口。”
于是,家宝和雪儿、这天然就有好感的表哥表妹在春天午后的阳光下亲起嘴来。
“表哥。”
“嗯。么事。”
“我喘不过气来。头也晕。”
“哦。象吃了蜂蜜掺白酒啵?”
“嗯。表哥好坏。”
“表哥再教你一桩事。”
“么好事?”
“逮泥鳅。”
“下河去逮,谁不会。”
“不。是逮表哥身上的。”
坏儿童一样的家宝逮住雪儿的手、小心翼翼地往自己下身摸索。羞得雪儿倒进家宝的怀里,心儿象野兔狂奔——“乒—乒—乓—乓”,再也没有不顺着家宝的力气……
在春天午后的阳光下,家宝就这样剥夺了表妹雪儿的贞操。可怜的雪儿却无法与家宝结成夫妻。家宝骗了表妹,他还要继续骗下去。家宝霸占了雪儿,脚踏两条船,他想以他的聪明与机警,继续霸占下去。
家宝与春娥成亲那天夜里,雪儿红肿着眼睛,伤心欲绝地也来看热闹。
春娥以女人特有的敏感揪家宝的肉,问:“你把雪儿怎么啦?”
“没怎么,雪儿曾经对我亲口说过她喜欢我。”
“你把她这个刚熟的桃了哄来吃了?”
“你那个臭德性,一肚子坏水的老猫,见腥就想舔。以为我不晓得你那二两本事、三两花花肠子。”
“真的没有,不信你审她嘛。”
“我凭什么审她。她又没犯法。”
“你看她那双眼睛肿的嘛!”
“是蜂子蜇的。”
家宝撒谎。
春娥不便再言语。
半夜,趁春娥熟睡之后,家宝蹑手蹑脚起床,装着去茅厕小解,悄悄把雪儿约到野外。
“表哥,自从上次那回,我没来例假了。”
“啊!那么倒霉。真是无心插柳——”
“ 表哥,我可咋个办嘛?大大妈妈哓得了,我咋个有脸见人嘛!”
“这只有一个办法。”
“么事办法嘛?”
“只有一条路可走,帮你做媒,把你嫁到州上来。”
“我不喜欢州上。经常闹水灾。夏天蚊子多,冬天风沙大,没个遮拦的。”
“给你找个好男娃嘛!对你好的。再说,我也可以天天看到你,照顾你嘛。”
其实,家宝太自私,他是想继续占有雪儿。
雪儿人小,毫无经验,眼看肚子遮盖不住了,只得听表哥的劝,听天由命。
果然,雪儿嫁到了州上,就在家宝同一个生产队,一个叫毛狗的忠厚老实男娃儿。他脑门心上从小长癞头,所以缺了一撮毛。除了这点破相,人还是不错的。雪儿只好忍气吞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是,她的心早已碎成几瓣,其中一瓣就分给无情的表哥了。
无风不起浪,纸包不住火。家宝那点小聪明永远胜不了女人的直觉,春娥感觉到家宝与雪儿一定有一腿,家宝肯定把雪儿哄来“吃了”。从此以后,在夫妻性事方面,有意无意冷淡家宝。
家宝也知晓自己活该。自作聪明、自找苦吃,为一己之私,做了缺德事,害了表妹的一辈子。
这女人就比男人怪。她就认第一个与自己相好的男人,心中永远抹不掉那个男人的影子。雪儿因此经常愁眉不展。毛狗家比较富,祖上传下来不少家产。小俩口不愁吃不愁穿的。雪儿愁什么呢?
雪儿不久也生了个儿子,皮肤黑黑的,不象大大,也不象妈妈,却象家宝。村里老人也都这么看。其实,这娃就是家宝的种。
儿子不能认亲爹,亲爹不敢认儿子。雪儿每每看着家宝背着春娥的娃儿、去综合厂上班,她多想那娃就是自己的啊。想到这,她就悄悄流泪。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这命苦啊,这女人当的没意思。
家宝也常来串门,只是问寒问暖几句,也摸摸雪儿娃的头。有时,背地里悄悄塞点钱给雪儿。雪儿也接过来,雪儿不那么缺钱,也不晓得到底缺什么。
春娥预言的是“饱暖思淫欲。”她大大古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多少男人都逃不过这个劫。家宝是个怪胎,还没怎么饱暖就干起坏事。春娥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一日,猪地那边传来坏消息。家宝和徐大洋真打起来了。春娥和大洋家的秀英都往猪地冲过去,看看伤着哪家人。冲进猪地,才发现大洋瘫倒在地上,手捂着屁股,他屁股上挨了家宝一挖锄。家宝也蹲在地上手捂着头,头上冒着血,家宝也挨了大洋一铁锹。双方婆娘不服,先是对骂,然后丢了双方男人不管,对打抓扯撕咬起来,撕得衣裳披一块、挂一块,很是难看。这边两家男人只得松开手,哼哼哎哎地来劝架。
“算了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家扯平。” 家宝说。
“算了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都动手了,扯平扯平。没意思。”那边徐大洋也赞成。
原来,他们就是为了两家地块的界沟中间的一株棉花而打架的。农民就这样狭隘、自私、钻牛角尖,哪怕为自家一点点利益也寸土必争,分毫不让,甚至不惜大动干戈,以武力换和平。打过架以后,隔不了几天,又健忘了,还得互相帮忙出工,互通有无。
这种事家宝也不计较。他一心只想着如何挣钱,如何发家致富。
正月初四,家里家外无事可做。
家宝踏着雪到华南佬家串门。
“华南哥,听说武汉那边鸡蛋贵得很,五块钱一斤。我们这里鸡蛋才收一块五毛嘛。走,没得事,我俩兄弟去收鸡蛋。”
“那边消息可靠啵?码头上有熟人啵?别搞得鸡飞蛋打,白忙一场哦。要不不如在家里儇火桶。”
“ 靠得住,我那边有一个以前县机械厂的同事,已经当一个厂的厂长了,他说弄过去直接送厂里的食堂,一手交蛋,一手交钱哩!”
“那试一回嘛。”
华南佬还是相信家宝的。于是找老伴要发些零钱,挑起箩筐,伙同家宝,走村串户,悄悄收买鸡蛋,借口是儿子办喜事要用。
俩人收满了一担鸡蛋。就“吭哧”“吭哧”地挑到华阳码头赶上轮船,往武汉那边厂里送鸡蛋。事情果然象家宝说的那样,家宝的老同事自出面安排手下,一手点蛋,一手交钱。点完钱,老同事还请家宝到接待贵宾的食堂雅间,大喝了一顿烧酒。老同事海量,多年不见家宝,热情一直不减。所谓世上有三种好心,一是父母对儿女的心;二是老师对学生的心;还有第三种就这酒桌上劝别人多喝酒的好心。家宝酒量本来也不差,但是客场不便,加上舟楫劳顿,发挥起来肯定欠佳,醉得头重脚轻,歪歪倒倒,差点叫华南佬给背回来。华南佬生平第一回做生意赚了钱,乐得屁颠屁颠,一路背个死猪一样的家宝上船下船,上画下车,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酒桌上,华南佬和家宝还听到一个重要消息。武汉很多纺织厂都复工了,都在拼命生产亚麻制品出口外销。于是,武汉乃至全国麻丝的价格天天见风就涨,从每斤5元“嗖嗖嗖”地长到每斤30元,人们到处都在红着眼收苜麻。
说来也怪,雷岗这鬼地方,好多东西都不出产,但是苜麻就有不少人在种,人们种植它是自家编制麻绳和麻袋。从没想到这东西还贵到大量出国外销。
家宝和华南佬象两个贼,心急如焚,生怕别人得到苜麻值钱的消息。提着口袋,白天黑夜,走村串户,拼命抢收苜麻。短短一个正月下来,别人在打牌烤火。他俩狠狠地赚了一笔钱。然后,他们把钱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又层,各人悄悄埋在家中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从这天开始,他俩说话的底气更足了。
家宝听说安庆纸厂要大批芦柴做原料。雷岗这里江边盛产芦柴,但是江堤管委会的关系不易打通。家宝悄悄把埋了的钱又挖出来。“舍不得娃儿套不住狼!”他买了名烟名酒,趁月黑风高悄悄摸进了管委会李主任家了,不惜血本甩了这民间笑称的“炸药包”和“手榴弹”。李主任再三推辞不过,官不打送礼人。果然笑纳了烟洒。隔了几天以后,做了点手脚,趁夜黑在江边装船,低价划拨了200吨芦柴给家宝,家宝放船顺江东下,直泊安庆造纸厂专用码头,恰逢江面雨大雪大,芦柴水份大涨,重量自然又增加了几十吨,抵了船费和人工工资、造纸厂拉关系打点的费用,踏踏实实地大赚了一把,在村里悄悄成了第一个“万元户”。从此,他心里担惊受怕,做人更加谨慎寡言,生怕别人逮住他的狐狸尾巴。他神情恍惚,竟“焐出一身病来。抽水烟筒的烟瘾也越来越大。”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6-3-20 13:34:2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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