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前几年还不显老,和我一块去大街,陌生的人往往以为我们是俩姐妹。然而近年来,却老得厉害,仿佛以前隐匿的迹象都变本加厉的凸现了。想是我的儿让她太费心费力的缘故。
儿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从五个月起,我就把他扔乡下母亲家。儿体弱多病,通常早上还好好的,待到中饭过后,却忽儿昏天昏地发起烧来。家里只母亲一个,我们上班的地方又离家太远。所以母亲总一手用冷毛巾敷住儿的额头,一手抱着他心急火燎地去乡卫生院。卫生院离家至少有五里路。母亲三步并作两步,恨不能生出双翅来,到卫生院时总湿了前后背的衣服。晴天的时候是心急火热加汗水打湿;雨天的时候,是赤在伞外的雨水加汗水粘贴一起;有时看儿耷拉着脑袋,小脸烧得红紫,心疼,又加上满脸的泪水所致。
到卫生院,母亲必认定那个老牌的张医生。给儿打两瓶吊针后,小孩的脸恢复了红润,精神好了许多,又能笑闹如昔,母亲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也有心思和张医生拉话家常了。
“喜芬姐,你现在养外孙这么辛苦,以后老了,他肯定很孝敬你。”
“养儿防老,养外孙图什么?不知道以后回他娘边,亲不亲我,还担心呢”。
“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又三天黄,二日胖的这么娇贵,以后懂事了,能不跟你亲?”
“以后老了,脏了,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见,哪能跟你粘乎?”
“这可难说了,卫生院旁不是有个瞎老婆婆,子女都死了,就一个孙子。前几年考上军校,当大官了,硬要接她进城。老婆婆不肯,他逢星期天就回家,每次大包小包往回拎。衣服、食品、营养品,家里都搁不下了。太阳好的日子还扶她出来坐藤椅上,帮她梳头,洗脚,掏耳朵,剪趾甲呢。”
“那孙子真是孝顺,老婆婆也好福气,前世修来的。”
“以后呀,也叫你享外孙的福。”
享外孙的福,这也许很让母亲憧憬,象那个老婆子一样,老的时候,有个外孙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家常,能替她梳理疏朗灰白的头发,能替她剪剪又硬又灰的指甲。
儿子上学了,母亲也随他一块进城。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她总是乐此不疲地复述她与张医生的那段对话。她不止一次地拉了儿的手:锦,以后外婆老了,老得走不动了,你会不会替外婆梳头,剪指甲呀。有时碰到儿淘气,疏懒学业,她又搬出那位孙子:锦,你要用功,要出山(出息)呀,外婆等着你当大官享福呢。
儿似颇懂母亲的心,每每母亲这样叨起,他就粘母亲身上,小拳轻捶母亲的肩膀嚷嚷:外婆,等你老了,我给你梳头,替你剪甲,替你掏耳朵,还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于是母亲笑了,儿也笑了。这时候的母亲有着孩童般的幼稚,可爱。
也许老了,快乐就这么么简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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