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说:“任何作家都需要为自己筑造一个心理单间。”这个“心理单间”的物象就是书房。
书房者,藏书、读书、著书撰文、心像驰骋与塑造之处所也(当今的书房,当然少不了一台电脑,并有宽带与之衔接)。唐元稹诗曰:“闻君西省重徘徊,密阁书房次第开。”当代散文家余秋雨说:“书房是精神的巢穴,生命的禅床。”
书房在我国几千年的文化、文明历史中,占有过相当重要的位置。文人、学者几无例外的都有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书房,即便小如蜗居;而且都喜欢给自己书房取个代表自己心境的名儿。比如,毛泽东最喜欢的两部书之一《容斋随笔》的作者宋代洪迈的书房叫“容斋”、《随园诗话》的作者清代袁枚的书房叫“随园”、陆游的“老学庵”、梁启超的“饮冰室”、柳亚子的“磨剑室”、周作人的“苦雨斋”、俞平伯的“古槐书屋”、叶圣陶的“未厌居”、孙犁的“耕堂”等等。或幽默、或夸张、或清晰、或坚厉、或自谦,都具有以名寄情、言志、自勉、自省的雅兴和深刻的内函。语言学家王力的书房叫“龙虫并雕斋”,即来自他所言:“西人有所谓雕龙、雕虫的说法,在这里雕龙指专门著作,雕虫指一般小文章。龙虫并雕:两样都干。”
二
多年前,我去一位和我同姓名讳文伦的语文老师家求教,见他的书房里满是书架,书架上满是书。乍走进去,如入书乡,文气四溢,学识飘香。讶然中,我心思早就开了小差,没怎么认真地聆听老师的指导,却梦想着自己也要构建一间这样的书屋。
不自觉者总是向往着自觉的。我永不磨灭的“自觉”便是爱书。打从那以后,我即“节约每一个铜板”,疯狂地买书、读书、藏书,用去了我所有的零花钱,甚至未买一本昂贵的书而累及家人,不得不好几天降低饭桌上菜碗中食品的“含金量”。就这样,日积月累,十年下来,在我的蜗居室里,也已站立起了满满的两架子书籍,终于构建起了自己的小书房。此间,我心情怡然,蜗居虽仄,确很安静,故尔名作“怡静轩”,适才真真圆了年少时的一个书房梦。
只要我走进这座小小的“书城”,在文房四宝地陪伴下,在书们的簇拥中,我即能同屈原、陶潜、李、杜、韩、柳、东坡、鲁迅们对话了;又能跟但丁、伏尔泰、卢梭、巴尔扎克、伦勃朗、罗丹、毕加索们侃大山了。我既能大踏步行走在今天,又能蹀躞徜徉于昨天和前天。在这座“小城”中,我不断地吮吸着“由人类的群体才智结晶成的生命的芳香”。于是,我勤奋地耕耘,不倦地“雕虫”,也试着“雕龙”。终于上百万言贮满我人性激情、生命感悟的文字在这座“小城”里诞生并汩汩地流了出去,流到了报端刊头,让我的生命之树开出了一朵朵美丽的鲜花,也给社会文明的长河漾起了一小片一小片醇清的涟漪。
一天夜里,停电,电脑不能用。我点燃一只蜡烛,独坐书房,如“古代的隐士和老僧在石窟和禅房中吐纳一个精神道场”的时候,窗外月光悄悄地溜进来,缓慢滑行,象在读着我满架的书籍。书脊上的文字即刻变成了一粒粒明莹的珠玑……
忽地,我脑际里浮现出一串亮丽的文字来:“生命恒动,我心常静,动中静取,受用终生。”仿佛让佛抑或仙人给点化了一样,我毅然将书房的名字改作“净觉斋”。我的一个文友听说我的书房易名了,即连连道:净土之耕者!大彻大悟!大彻大悟!
三
虽说中国文化有着十分强硬的前后承袭关系;但是,由于个体精神的稀薄和柔弱,个性化的文化的承传往往随着个体生命的终止而终止。余秋雨先生说:“书房的完满构建总在学者的晚年,因此,书房的生命十分短暂。”
我之书房虽距“完满构建”尚有一段路要走,即便在上个世纪末我就给书房配备了微型计算机;但是,我似乎也感觉到了它“完满构建”之后”的最终厄运。我时常为此而惆怅:这么多年来,我一本本地买书,一步步地自我构建而成的“净觉斋”的终极命运又将如何呢?我明白,我这座小“书城”,是能够伴我走到自己生命之尽头的;然而,我不明白这尽头之后的书们的路又在何方?它们能像今天一样簇拥着、携攘着,生发出共同的生命之芬芳而令后来者倾心、动容而久长地留住它们么?
这,谁能预测呢?
啊!人类历史文化的大浪费,莫过于书房的“短生”了罢?为什么天道酬勤,又罚勤呢?
写书房的文字,竟然写出如此感伤来,是我史料未及的;然而,我还是祈盼着:在每一个“心理单间”,从地球上消逝后,他的对应物——书房,能够得到新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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