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每年五月至十月的半年里，是旅游的黄金季节。长白山封顶的半年整条线路呈停滞状态，所有商家都想在这半年里赚足。

每月初国际旅行社计调部与酒店前厅部都要核对确认预订团型，抵离时间，餐位房号，以便充分制定当月接待计划。除去预订，剩余能力如何做零散接待，会议接待，要有初步操作预案。

康乐部，商务中心，都使出浑身解数争效益。商务中心的旅游纪念品商店，效益指数比去年同期翻三番。原因很简单，去年上报的方案一直压在公司老总的案头，今年借晋星的东风才批下来。在国有企业中开发个小特区实属不易，给导游抽红，这不是公开行贿吗？

娱乐业，零散餐饮业，商店一类的经营场所，只要团队光顾消费，成交额的40%要作为导游的抽红。除去40%的抽红，除去成本，商家几乎一块钱也捞不到，所以只能在卖价上做文章。如果没有事先约定，就没有成交的可能性。长此以往，成了特殊的不成文的行规。到景点参观没这待遇，门票卖出黄金的价格和导游无关，导游仅凭导游证件免门票。反过来想也平衡，没有景点，哪儿来游客?没有游客，哪儿来收入？

董莹和肖妍妍一同从旅游学校毕业，肖妍妍读导游专业，毕业后到云湖公司下属旅游公司的国际旅行社做了国际部导游，带个学者团，教会团之类的经济团，两三天时间，三四千元进账；遇到豪华财团，两三天时间外赚一万多元。还有个男同学，与人合资自创一家旅行社。董莹真后悔自己当初读餐旅。

国有企业，这种弹性政策出台很难把关，所以推迟这一年多。商品部生意在导游们的特殊运作下，火爆程度居高不下，领导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但餐饮这一步始终难迈，毕竟它在酒店业中成形早，牵扯的政策、制度多一些。团队一般情况下只预订自助式早餐，外宾团每人10元，内宾团每人5元。午餐、晚餐带到街上吃，美其名曰：吃特色！

餐厅有大型宴会，公司有内部招待，外加高标准的零餐，效益一直不错，短期内还到不了山穷水尽。

今天早餐后，刘经理到餐厅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她还是习惯招待所式的管理方法，大家也习惯接受，围拢过来。

“三星标志牌昨天周总拿回来了。公司老总决定论功行赏，正式工的奖金已划到卡里，每人壹千元；临时工每人五十元，十号上午到财务领！”董莹心想：这活是公布小道消息的新版本，失去了鼓舞士气团结队伍的重大良机而不自知，应该学着习惯吗？员工可不管，一片高兴声，一片哀叹声，此起彼伏。

收银员小杜是时尚女孩儿。“逛街！下早班谁去逛街？请举手？”发奖金的和没发奖金的都有好事者随和。

小杜跳过来：“董姐，逛街？”

董莹无奈：“没那好事儿，我上午开会，有任务！”

小杜：“先给点消息垫垫底？”

“可能、估计、也许是讨论旅游节接待计划。”董莹故意逗小杜。

“天啊，两个月后的事，太高瞻远瞩了吧？！”小杜摆出‘思想者’的夸张造型。

大家笑闹一片。

会前，厨师长找董莹：“董莹，党委张书记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家宴，十二人。菜我备好了，前面你给安排一下？”大家都在要一个合理的过程而已。她通知值台员，备餐员各就各位。

下午到吧台看预订，张书记家宴八菜一汤，标准的领导下乡工作餐！

其实，用餐也是一种文化：男女单独用餐，喝葡萄酒，点菜很清淡，很贵，却往往吃得很少，台面保持整洁，用言谈举止证明自己绅士淑女的身份，想让各自良好的素养成为对方眼中的风景，这多数是初级阶段情人。绅士淑女并不是谁的思想境界，而是初级阶段必然的表达方式。发展到中级阶段，交往场所便是客房了；三五位男士，吃的油嘴涨肚又经济实惠，多数是用私房钱改善生活，提高朋友质量；进餐厅喊服务员挑最贵的上，多数是来买身价；提前半小时候在包房趾高气扬，客人到了就点头哈腰，多数是求人办事；领导用餐下属签字，基本是公款；点三百标准上六百的菜，多数是花最少的钱买最大的实惠外加清廉的名声。

董莹算是个抱朴守拙的女孩儿，知道太聪明不是件好事，她只管服务，不需要管别的，合约上的条款也如此。餐前例会时，她把晚餐预订和需要注意的事项理清条理公布，做到领位有序、服务细致热情、备餐及时无误。刘经理几乎呈半退休状态，除了有喜事宣布，其它日常工作不闻不问。董莹别看平常懒散又自我，进入工作状态绝对一丝不苟。

上个礼拜天，董莹和肖妍妍在茶馆泡了半下午，碰见总公司工会的林主[xi]，肖妍妍主动热情地打招呼，董莹无动于衷，给她递眼神他装做看不到。肖妍妍气得咬牙切齿，她却有理：“这又不是酒店，打招呼他也不会认识我！”

“你不清高能死啊？”她们二十年的同学兼玩伴，说话从来没深浅，董莹也不吱声。

“小莹，刘经理年底就退了，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她明知故问。

“提前运作运作，你看祝容比你活跃多了！”

沉默很久，董莹才说：“妍妍，我也想手中有一点权力好发挥自己的特长，可我变成刘经理，会连工作都没了！”

肖妍妍眼神中排出一大串问号。

“坐在她那把椅子上，不管该管的问题公司看我没能力，下岗！要是管呢？我一个临时工肉搏一群正式工，那可能性有吗？结果不还是一样？”

“别人坐那位子还不活了？”

“那时正式工的位子，管不好顶多换个地方或降职处分，有回家的吗？”

“怪胎！”肖妍妍重新给她定位。

“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别把脚踏入别人的领地，我还能活一阵子，没问题！”她永远都那么安静。

晚餐前，董莹站在门口等候迎接张书记一家，热情地称张书记老伴为阿姨。拉椅让座斟茶，张书记给老伴介绍：“小董是咱们云湖酒店的餐厅主管，前途无量。”董莹谦虚地微笑，觉得再表演下去拍马之嫌太重了，找机会退了出来。

备餐员陆续端进菜肴，董莹又对菜肴和帐单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桌家宴的六道热菜，两道点心都在标准之外，又无加菜单据。她当然心知肚明，见怪不怪了，云湖特色吗！她回办公室在笔记本上又暗暗记下一笔。这厚厚的工作日记，留作告状的证据吗?想把谁置于死地取而代之吗？都不是，董莹明白，最根本的经营体制不改变，换掉一批人，再组织一批人还会不用排练就能演个“翻版”，所以，自己也并不想当这个英雄时代的牺牲品。这厚厚的笔记，将永无见天之日！

用餐的客人今天走的特别晚，服务员正在清扫。董莹刚开机就有电话，象约好了似的。

“晚上好吗？”韩雪冬最近经常电话问候。

“是领导啊！有什么指示？”

“别只顾工作。累坏了可是咱们公司的损失！”

“谢谢领导的关心！”

“我在酒店道口等你下班！”

“道口？”

“安排客户住宿，顺道送美女回家！”

“我……”她想说值班，“嘟……”电话挂了。再拨回去已关机，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董莹穿着休闲装球鞋，斜挎着大布包步出酒店右转，他开亮车灯招呼。她迟疑一下走过去：“韩主任，怎么像地下党接头似的？”

他赶紧解释：“被酒店人看见会误会的。”

送人还在半路等才叫人误会！”误会这一词让她有受伤的感觉。

“你这包又大又沉，里面装的什么？像红军两万五似的。我上学时有个军用书包，都神气得不得了！”他转移话题。

董莹刚要反驳，韩雪冬说：“上车，你有的是时间反驳我！”习惯性地整理一下靠垫，手搭在坐椅上，邀请她上车。车内刻意洒了香水，cd播放着《班德瑞》专辑。他开得特别慢，选了绕来绕去的行车路线，车还是开到了董莹家楼下。转过头有点无奈的说：“到了！”

董莹暗暗的做个深呼吸：“谢谢你送我回家！”

韩雪冬做接待工作油滑惯了，严肃和紧张起来有点儿不适应：“明天，我还送你？”

这是邀请吗？试图打破气氛，董莹故意顽皮的说：“别人会误会！”

他叹气，轻拢一下她散着的长发，借机捏捏耳垂，没有装饰物，好软，忍不住心神摇荡，并没有发觉自己嘴角含着纵容的微笑：“上楼小心！”

她赶紧逃下车：“再见！”

“明天见！”

看着董莹纤长的身影跑进楼道，他心里有股莫名的失落感，烦躁爬上心头。

调转车头，他不想回家，空荡荡的，前妻出国后，家里群芳争艳，第一次感觉家是空空荡荡的，去星海酒吧买醉吧。

浪漫悠长的夜，董莹失眠了。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