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阳台上看种子发芽了没有。说明书上介绍说，播下去5天左右会发芽，现在10天都过去了，它们依旧躲在薄薄的土层下面静默着。

其实，南禅寺里多的是现成的植物，它们整齐、舒展、娇艳，生气勃勃，可我还是愿意看到从土层里摇摇晃晃地竖起一片娇怯怯的小身子，那星星点点带点儿鹅黄的翠绿色瞬间就会使你有一种新鲜而且温暖的感觉——无可替代的快感——这种感觉，一年只能经历一回。

我不会种花，真的。家里唯一的植物是棵万年青，还是结婚时的陪嫁，这是无锡的规矩，倘若不是这样，我想连一朵花我都不会养的。

我唯一的养花经历是在10岁左右吧，我养的是一株菊花。它在某一个深夜被某只野猫撞落在我家的院子里。主人不要了，让我养着玩——这对它来说，真是不幸。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也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至今也不知道——因为在开花之前，它就被我掐掉了所有的叶子——我是为它好，因为它的叶片上爬满了虫！

它在努力挣出一个瘦小的花骨朵以后便再没了声息……

我非常难过。这种难过在我的小鸡成了猫的点心之后也曾有过……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十数年之后我将面临生命中更重要以及更加难以承受的失去。

假如将快乐比喻成百米赛跑——来去如风的话，那么马拉松就象征着生命中绵延不绝的痛，也许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也望不到终点；而灾难则如同三级跳，它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来，重重地踏在生命的跑道上，一下、两下，最后用尽全力压迫下来……

从暮春到深秋，迂回曲折的输液管绊住了我的脚步；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白得冰冷，白得彻底，我几乎回想不起曾经有过的绚丽。这一次，我即将失去的是我腹中的孩子，甚至，我的生命……当尖利的针头刺进皮肤，艰难地在里面探寻血管的时候——伤痕累累的血管也是怕疼的吧——我并不觉得痛，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我只想留住我的孩子，只要可以，怎么样都行——没有什么比失去更让人疼痛的了。

小鸡、菊花、我的孩子——为什么我想保护可最终却要将它们断送掉？！白色的世界，到处都是冰冷。我跟父母争执，情愿失去生命也不能舍弃孩子。妈妈的泪落下来：你是我的孩子……没有了你……你要我们怎么活下去？！

被忽略的万年青终于枯萎。焦黄的叶片软塌塌地伏在花盆里。丈夫常常沉默着……手术是他签的字——我想象着他犹豫颤抖的手——生活从此裂成了碎片。

日子过得静寂，极度的静寂，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极度节制……孩子没有了，祝福婚姻的万年青也枯萎了，我默默地等待着，等待他说出那两个字。

他每天都会在阳台上站很久；有时候会给枯萎的万年青浇些水，然后呆呆地看上一阵子。后来，他把花盆抱走了，说放到办公室去，那里暖和一些……他很精心地照料我，我怀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精心，我想他是在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吧。直到那一天——他说，要送我一件礼物……

我平静地望着他——他不是个浪漫的人，即使在热恋的时候，他也没给过我惊喜，都是我选好了他才会买下来——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包花种。百日草。春天快到了，他说，你也不方便到外面去，就在家里看看花吧，你不是喜欢看发芽吗，明天我去弄点土……已经是春天了吗？不知不觉，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蜿蜒而下，他的手也那样温暖，我不由自主紧紧地抓着——我需要更多的温暖，有些温暖是父母也给不了的……

被命运的暴风雨摧残过的我们都需要慢慢地修复。

现在，我抬起头来，看了看灰色的天空，空气湿漉漉的，今天依旧是个雨天。雨丝越过打开的窗户贴上我的脸颊，冰冰的，我不由打了个寒颤，重新关上窗户。春天，我从未如此地盼望过它，它曾经被我忽略，被我挥霍——也许是冬天从未像今年这么冷过吧。经历了冬的严寒，才会真正期盼并且去体会春天的温暖与繁华。感谢冬天，它让我学会了等待，学会了感谢，还有爱。

我知道，春天总是会来的，如果你从心里欢迎它的话，它会为你停留得更久一些。我会耐心地等待着的，带着微笑，等下去。

昨天晚上，他告诉我，他在万年青那一片枯黄中，看到了一点点新绿……我们互相望着，手交握在一起，一齐微微的笑了……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3-19　7:06:2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