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而立又在农村长大的人,都该有过听书的经历吧。在没有电视、又缺春分娱乐方式的岁月里,它曾留给我们多少激动人心的夜晚。
令人激动的事物总是少而又少,印象中听书比听戏多不了几回。记忆总是和月亮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只有到了夜晚,乡亲们才有时间和心情放松一下的疲惫的身心。
一张木桌,数把椅子,一盏马灯,说书的设备就齐了,却总是若无其事地品着茶,哼哼唧唧地定着三弦。抽这个空档,我赶紧爬上沟边的大杏树,摘了青杏在兜里,眼皮要是打架了,丢一颗在嘴里,酸得人呲牙咧嘴直流泪,瞌睡虫就这样被赶跑了,这东西灵着呢。
“说书不说书,开场先一段语录,……” 说书人总是收下茶碗站起来,这是叫板,表明书就要正式开始了。也有诌几句“天也早了,人也不少了,鸣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之类打油诗,这些话总能起乡亲们的哄然大笑,笑得最响是我们孩子。
说书之初总是用很低,每句话后面都要拖一个很长的尾巴,一个音哼哼半天还哼不完。有那性急的等不得了,催他快入正本,他还有理:“先松后紧,越说越稳;先紧后松,肯定不中。”我们也只好耐着性子听。那时候最受欢迎的应该是《包公案》和《三侠五义》。书中人物出场时说书人准会来一句:“你听文来你听武,你听奸来你听忠;会听书的你往正南看,从正南来了那―――人一名”。我总会真的往正南看,可惜王朝马汉或五鼠弟兄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月上柳梢的时候才是听书的好时候,马灯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熄灭,点点的星星却在老少爷们的烟锅里明灭起来。溶溶的月光中,淡淡的秸杆香里,麦垛边石磙上倚,到处都是平时忙碌的乡亲们。整个村子难得地安静下来,好像都在直竖着耳朵渲染在充满乡音的河南坠子中。只有说书人的声音在瓦屋石舍间回荡。若是谁家的孩子因争地方吵了起来,定会遭到长辈的呵斥:“小毛孩,不想听回家睡去!”随后,便再无一点动静,直到倒在地上睡着为止。
月亮偏西,夜露沾衣,地上的人少了起来,原来黑压压的人群露出了白花花的地面,说书人的节奏也愈加紧锣密鼓了,那拉弦的把头晃得你磕头虫一般。忽然铿然一响弦梆俱寂,不说了,该散了。
乡下人不会鼓掌 ,也不兴叫好,却有几个人硬赖着不走,非要再来一小段不行。这也算是一个演员最高兴看到的场面,于是,说书人就会重新拿起家伙,再说上一段,事毕,众人这才姗姗离去。
也许是因为偷杏,邻家的大娘告了状?也许是贪听说书耽误了第二天的功课?反正爹妈越来越不让我听说书了,甚至把我反锁在屋里。这时候的月亮会格外明亮,月光会透过木窗格漏进来,照着我床上那翻来覆去的小书迷,有一次实抵不住诱惑,我竟把门踹开跑了出去!
现在逢年过节回家,我都要到老场看看,东场比我记忆的东场小多了。那里是我的文学启蒙课堂呀!站在其中,我仿佛还能看摇头晃脑的说书人,听到咚咚的鼓声和细细悠扬的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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