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看成千上万张造型各异、风景不同的相片乱堆一气,便想整理整理。清理到一半时,跌落出一张黑白放大照。上面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满含羞涩而又激动的笑容,胸前一朵大大的花。看着那张照片,她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动作,脑海里却翻出了许多的旧事。
古人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一生就只从师过一人,那是她还年轻时。刚进厂,很是娇柔的一个女孩,手无缚鸡之力。从分车间到分轮班,直到分师傅,她一直是云山雾照的,听之任之。不过也只能如此,新学员谁又能作得了自己了主。直到站在师傅的眼皮底下,才醒悟地随着带队的,怯生生地苍蝇叫似是的喊了声:“师傅!”。
师傅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却有着不合年龄的严肃。一米六几的高佻身材,一脸的倔强。对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中看不到什么,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表示,沉默有时就是无形的力量。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们师徒共处,不知要修多少年,才能得到这一段缘份。单纯的她对未来充满期待,对师傅更是说不出的崇敬。“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她就把师傅即当成了父母,又当成了朋友。在师傅打量完她转身去忙起,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虽很是畏惧,但从小乖巧的她,还是很会看事来事的。
一晃从师也有几天了,但师傅未曾对她露出过一丝笑意。这让她惶恐不安,深怕是自己表现不佳而为。果然如此,那天正巧师傅忙着,一台车有问题,师傅让她处理。她急急忙忙间上面压着的一个铁罗拉,怎么也搬不动,最后双手齐上,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总算拿下来,但车子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了。回头一看,师傅铁青着脸站在旁边,说了一句让她很是羞愧和话:“第一眼看你就知你娇气。”
从那天开始,师傅不让她上机台,把她往一台空机上一撂,要她每天上上下下地拿罗拉。“什么时候感觉拿着罗拉如鸡蛋了就上机!”这是师傅转身时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从来在家没有受过半点委屈的她,就象一傻子似得,每天一个在空机上默默地站着,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将罗拉拿上拿下。练过八小时,下班的她,总是不愿再动,饭也不想吃。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极强的年龄,渐愧得心里堵得慌。更要命的是,手肿得根本无法端碗。可她面对同事的问候,只是默默无言,恨自己的无能。夜晚躺在床上,开始想念妈妈,思念家,泪便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得枕头受罪。
终于车间领导知道了一切,决定给她换一个师傅。师傅说可以,但从此再不带任何徒弟。领导没有管这么多,还是决定换,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不同意。这让朋友们、同事们、领导都惊讶不已。问她除说不换外,再无别的话,只是低着头。车间没法,便只好随她了,反正也人至义尽了。别人都试目以待,想她师傅经此事后,也不会再这么厉害吧。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师傅我行我素,她也仍就亦步亦趋。
新学员学满三月已即将出师,厂里决定搞一次学员技术比赛。报名的很多,办公室外热闹非凡,她象没有听见,望都不望一眼。别人相邀她也去试试,她只是摇头。边上的师傅又开了口:“为何不去,不相信师傅,还是不信自己,去报名再说。”师傅讲话历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更是干脆得没有一个多的字。她没有做声,沉默了一会,便到了报告处。
比赛机台围了个水泄不通,比赛过了四小时后,轮到她上场。她有点儿紧张,手心汗得湿润润的,望了一眼师傅,她便走上了比赛机台。半个小时下来,她不想也不敢看结果,便回了宿舍。下午许多人告诉她得了第一名,她根本不信。等到第二天的红榜出来,看见上面排在最前面的名字,她一下情绪万千。心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劳,全化着了满脸的泪水。当她站在授奖台上,接受那朵大红花时,她真的很想献给她的师傅。除在台上远远地看到了师傅一个难得的笑容外。后来被簇拥着站在绿树葱葱下戴着大红花照相(就是现在翻出来的那张),一直到宿舍,她都在忙碌中,用尽余光寻觅师傅的身影,可再没见师傅的影子。
别人纷纷祝贺她夺魁,并谈论着她师傅的不是,也为她终能脱师不再受气而高兴。别人滔滔不绝历数着她师傅的“罪状”,她却突然生气了,这让所有的人不理解。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不是师傅的严厉,凭她遇到困难便退缩的性格,无论怎样也没有今天的成绩。她心中很是感激师傅的一番苦心,年轻的她却羞于说出口。纵然心中有再多想向师傅说的话,也只是任它在心里沉积,碰上师傅的她就只有一个甜甜的笑。而师傅也是一个少言又倔强的人,除偶尔看她独自挡着一台车,遇到棘手的事默默地帮一把外,她们再没有更多的交流。
几次话到嘴边,总是咽了下去。许许多多向师傅道声谢的机会,就这样擦肩而过。直到师傅调走也没有亲口对她表示过她的感激,心中便留下了这个遗憾。年龄越大越不安;阅历越深越内疚。时时想起跟师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后来二十几年的工作中,在车间听到谁叫一声师傅,也禁不住心头一动。
她后来自己也相继带过四个徒弟,过了一把师傅瘾。与她们想处得很好,但却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想想还是严师出高徒吧,她的随意创造了师徒的良好关系,却难造就人才。这让她时时哑然失笑中又有失落,也暗想不知徒儿们是该谢她还是该骂她呢?也不知师傅知道会赞成还是反对呢?
手上拿着那张得奖时的照片,想师傅也有十几年不曾见了,倔强的她不知可好。如有机会能再见到师傅,她肯定再不会畏缩,她要勇敢地对师傅说出心中所想,说出多年的心愿:“谢谢你!师傅!”了了自己的遗憾,更要让师傅得到她应得的那声感谢。有些债其实很容易还,一句轻轻的话语,就能卸下心中的负荷。而世上就有许多的人,情愿心里背负着沉重的心债而生活,却没有勇气用一句话儿将它放下。
2005、7、19、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3-18 1:44:3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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