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我的心就开始有酸涩的疼痛。很早就想写母亲,然而害怕自已肤浅的文字,写不出真实的母亲。过于华美的文字,玷污了母亲的朴实,过于朴素的文字,绘不出母亲的柔美,过于柔弱的文字,写不出母亲的坚韧,而生硬的文字,显然与母亲是不相符的。
于是,在这反反复复的思忖间,一直不敢写母亲。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遥对着那几千里的距离,向着家的方向,深深俯首,不断在心里的说着“妈妈,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但愿母亲能够感应到女儿的祝福……
【一】
∮ 也许从开始学话起,母亲便让我们叫“men妈”(第三声)。那“men”全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音。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如年少时叫着“men妈”。
记得读二年级时,听见同学都叫“妈妈”。因着那“妈妈”的清脆与响亮,更或许那“men”音,让自己觉得童音全无,从一开始就有了苍老的味道。至少,在我所认识的同学和朋友中,叫母亲做“men妈”的鲜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释怀,不能释怀于母亲当初错误的“教导”,而导致我的童年,没有了童音,没有了清脆和稚嫩。一直是沉闷的叫着“men妈”。
于是,很有些羡慕同学们叫“妈妈”。曾经试图改过,也问过母亲。母亲只是淡然一笑,便说“你也可以叫呀!”也曾象别人一样唤过“妈妈”。但终因别扭,自动放弃了那份尝试。
大些时问母亲,“men妈,你是不是开始教我们说话时,就会抱着我们,说着‘叫men妈’?”母亲也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其实是自己愚钝。在于母亲,她一生叫着外婆“men妈”,在她的思维里,“妈妈”也许是一个太娇弱的词语,而“men妈”没来由的就多了一份沉着感。也许母亲希望这个称呼可以给她勇气和毅力。可以时时提醒尚年青的自己,更多的冷静,更多的坚韧。
记得那时年纪还小,小弟还不懂事,两个姐姐在老家念书。一日父亲出去开会未归。父亲在我们眼里,是有些不苟言笑的,所以看见父亲就有些惊惧。这样的心态,导致自己常常是对父亲的不归,是有些窃喜的。
山里的夜,很快就由黑变为冷寂。我坐着小凳,趴在小方桌上,和母亲一起就着煤油灯等着夜更深的来临。母亲一边扎着似乎永远也扎不完的鞋底,一边指点着我写1、2、3、4、5。偶尔,把针往头发里顺一顺,母亲说头发有油,那样针可以扎得顺一些。不知是否如此,从来没有试过,因为从来没有做过鞋底。
窗外的夜一点点深了,有狼长长的嚎叫,似乎就在窗前,让那一刻的我非常的害怕。于是,我怯怯的叫着“men妈!”母亲便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我说“害怕么?不要怕,有men妈呢!”看着母亲温柔,坚定的眸子,让小小的我不由得也豪气了。挺了挺小脊梁,笑着对母亲说“不怕!”又开始重复的写着那些数字,母亲也开始安静的扎鞋底。
山里的夜晚,清幽得让人生出许许多多的幻想来。听见猫头鹰,一声接一声的苍凉着。惧意如同毛毛虫般慢慢的爬上来脊背。“men妈!”我又小声叫着,母亲便将锥子放下,边把线挽在鞋底上,边柔声说着“我们睡吧!”那时,我便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被窝,把小身体尽最大可能的贴近母亲,不一会,便会睡去。而母亲仍然要坐在床上扎那些鞋底。
母亲温柔、坚定的眼神,一直在心里定格,总在自己害怕时想起,便会将一切的惧意挡在困难之外。如今也希望自己能有那样的眼神,看着女儿,无论生活有怎样的困苦。都给她如母亲一般的坚定和温柔。
【二】
其实从一开始,母亲初结婚时,并不是住在现在的地方。而是一个丘陵地区,后来因为父亲而入住现在所处的山峰。
母亲每每提及那时,话语间都会有说不出的辛酸。刚上山时的母亲,在家连远一点的路都没有走过,何曾想过要爬如此陡峭的山,走如此坎坷的山道。母亲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几近垂直的山谷里,那些流淌着的溪水,留给母亲的不是美丽,而是魂飞魄散的害怕。
母亲说那时的她,是一边哭着一边爬山,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命运的不济。然,孩子和丈夫让她别无选择。看过一则小品文,大概是说上帝让母亲流泪,是为了让她承受更多。也许母亲便是如此。
走进山里的母亲,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纤纤女子,长成一个可以挑起七八十斤担子翻山越岭的农妇。这其间的艰辛,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所能承受的。
当初的父母,刚上山时,除了两袋旧衣服,两岁多的大姐,尚在襁褓中的二姐,还有一个年迈的爷爷。除此,家徒四壁。那房子也是临时的用竹子扎了,糊上泥巴凑合着的。我便是在那样的房子里降生的。
屋顶用茅草绑住,盖住便可。想来与杜甫老先生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茅屋,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记得那时,已经记事了,下雨天,仍然是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往往在下雨时,就会锅碗瓢盆一起上阵,满屋子的琳琅满目,全是接雨水的家什。
若是逢着冬季,雪融时,更是如此。虽是接了,仍然会有漏网之鱼。但那时的我们不觉得苦,反而认为不用出门,就有水可玩,实在是一大幸事。
然,对于母亲,那是怎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看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生长,对于此刻已是母亲的我来说,能够更深切的体会到个中滋味。
如同此时,不能与女儿一起相伴,不能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不能感受其中的惊喜,有时更多的愧疚是,不能给她哪怕好一点点的教育与生活。
常常在那时,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的坚毅,想起母亲的柔韧,想起母亲的刚强与抗争。便会坦然的面对现在的生活,便象母亲一样与生活抗争……
【三】
母亲的聪颖,是公认的。全家人的衣服,自从有了那台华南牌的缝纫机,一直就未买过。未学过一天缝纫的母亲,照着书,把全家人的四季冷暖,打理得井井有条。时至今日,母亲仍然为他的小外孙——我的女儿,缝制过不少衣服。
其实母亲做的衣服,应该说比买的要贴身,而且式样大方、得体。可是年少时的心性,一味的以为别人的衣服漂亮,因为那是买回来的。也或许是人的本性,容易得到的总不觉得好了。因为母亲的敏慧,常常是看见什么样的服装就可以回家自己琢磨,做出来准是八九不离十的,然而我总还是不满意的,始终觉得别人的好。
虽然一直就有人问我“你穿的衣服哪儿买的?”可还是免不了,心理上对母亲所做的衣服的对抗。甚至认为母亲所做的衣服是土气而缺乏时尚的,常常是盼望穿新衣,却又讨厌穿母亲做的新衣。这样的矛盾,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记得六年级时,那时虽小,已经是开始懂得爱美的年纪。穿着母亲做的棉袄,暖和舒适,棉衣的外套,是一件粉红色嵌银线、且有着黑色蝴蝶扣的外衣。看着那黑色嵌金线的蝴蝶扣,莫名的就觉得土得掉渣,但因为一贯的没有与父母对抗的习惯,虽是满心的不喜,却还是穿着去上学了。
见到同学时,都不敢抬头打招呼,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嵌金线的蝴蝶扣,都在窃笑着我的土气。于是,心里更加的恼恨于母亲的“聪慧”。想着如果不是母亲什么都会,我断然是不会出这样的“洋相”。也为母亲的审美观,有了很大的置疑。但是因为寄宿,一个星期也只能回去一次,无论怎样的不愿,都得硬着头皮穿上六天。想想那漫长的六天,我心里的恼恨更加的深重起来……
一日,我独自一人走着,迎面碰上学校的老师。我怯生生的问候“老师好!”看见她目光落在我的衣服上,感觉自己真正的无地自容。“这衣服是做的吗?”老师柔和的问道,“是我妈妈自己做的。”我低头回答,感觉只有万分的难堪。“真漂亮,你妈妈的手真巧!”那感叹发自内心,渗透着浓浓的欣赏。
那一刻的自己,便忘记了所有,只记得“真漂亮!”那句充满着欣赏的赞叹。
自那时起,便不再为自己的衣着而羞愧了。在穿上母亲亲手做的衣服时,想起那声感叹,便美丽的所有的属于我的时光。
母亲的聪慧还在于她能够将旧衣翻新,总是将我们穿旧的衣服,拆开来,将里外对换,那衣服便奇妙的焕新了。更多的让我的衣着存在于,小伙伴羡慕的目光中。其实,他们不知,衣服还是那件衣服,只是因了母亲的聪慧而旧衣焕新颜了。
当然,我是不会说的,只是小小的心里常常被那些羡慕的眼光填得满满的,便会很深切的想起母亲,那曾经被我所恼恨的——聪慧。
一家六口的衣着,一直是母亲在农闲时节,和农忙时熬夜赶制出来的。想象着母亲的艰辛,与自己那时的“恼恨”,便有些万分的羞愧了,面对母亲的聪慧与勤劳,真切的感到无地自容了……
今天,为女儿曾经的无知道歉。女儿想说——妈妈,对不起!∮
【四】
母亲对于色彩的搭配,有着格外敏锐的天赋。最多的体现在母亲的女红上。
母亲的女红,源于自学。至于做衣服,自是不用言说。母亲织的毛衣,也属上品,总可以将看到的花色,一点一点在织给我们的毛衣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母亲做的鞋垫,在当地,应属一绝。我相信,不管是谁,都会惊叹于母亲对色彩的领悟力。
说到“领悟力”,或许母亲是不懂的,母亲只知道如何让自己的“作品”更漂亮一些。从母亲的鞋垫上可以看出母亲丰富的想象力,母亲可以将熊猫用黄色与白色搭配,然后用黑线做了眼圈,与熊猫一个画面的竹子也用了黑色做梗,绿色做叶,如此这般离我们现实中的熊猫远了,可那想象里的熊猫便美丽起来。那竹与熊猫相应成趣,一种想象里的怡然便凭空出世了。
母亲所绣的鞋垫,那花全是母亲所描的。母亲常常可以就地取材,有时是衣服上的图案,有时是盆中的花草,有时或许就是母亲随意勾画的,白菜或者香蕉,甚至会有小鸡小鸭。那些图案,并不会特别的象,但绣好后,那份灵动便让你感觉,小鸡或者小鸭便应是母亲所描的那样,而花花草草都有了灵气似的。
然,你若去仔细寻觅,这世间恐怕也只能让你失望了。那份美丽永远在母亲的敏慧里。
更或许是因为母亲没有见过太多的实物,反而会让自己的思维没有定势,不用去理会现实中的色彩,而只用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美丽里。
虽然母亲一直做了许多的鞋垫,但我对于母亲所生产的“美丽”,一直只是处于欣赏,很少去利用。偶尔需要鞋垫了,母亲便会高兴的从柜里拿出,用多年前的头巾包裹着的大小不一的鞋垫。每每那时,母亲的眼里绽放着那种快乐,如同一个孩子最心爱的东西,得到别人认可一般。那时的母亲是单纯的。
可那些眼花缭乱的美丽,便让我难以取舍,总觉得哪双都那么漂亮,不忍舍弃,最终还是母亲会拿着一双她认为最漂亮的给我。而我,总会恋恋不舍的看看这双,拿拿那双,最终还是拿了母亲所选的作罢。
去年回家,也拿几双了鞋垫,其实是带给朋友。母亲拿出时仍然是很大的包裹。母亲说,都没有人穿,她不做了,再说眼也花了,要戴眼镜,不方便。
那一刻,方发现母亲的发间已经有了些许银丝。掺杂其间。母亲的皮肤也已经是典型的老年人的皮肤,古铜色,蕴满沧桑和生活的艰辛;额际的皱纹,早已让母亲的青春隐藏在深深浅浅的岁月里;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也已经是浑浊的暗黄了……
母亲已经老了,突然感慨于母亲的苍老,那份感觉,瞬间让我心的最深处柔软且疼痛起来……
他们说“父母在,不远游”,可今天的我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亲手为您斟上一杯寿酒,亦不能亲手为您做一顿饭,让您免去一年四季的操劳,哪怕仅仅一天而已。可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亦是不能够达到的。
在这所有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时,女儿只能遥祝你,妈妈,福寿延年!
而且也要告诉您,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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