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美丽的。
我喜欢断树残根,枯枝萎叶,也喜欢古寺锈钟,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阶倾斜玉栏折裂;喜欢一个沉默的老人穿着褪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喜欢一个小女孩瘦弱的双肩脊背着花布块拼成的旧书包去上学。我甚至喜欢一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或一只被踩扁了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滚动,然后静止。每当看到这些零星琐屑的人情事物时,我总是很用心地注视它们,直到把它们望到很远很远的记忆中去。
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含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深藏了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与无限的苍凉啊!
而现在,我隐约听到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但它并不美丽。
依稀记得孩提时,爸爸总是用那辆又大又笨的凤凰牌自行车带着我和妈妈穿梭在田野的小路上,欢快把口哨声令自鸣得意的小鸟们都嘎然而止。他总是把车踩得飞快,耳边呼呼的风吓得幼小的我闭着眼睛大声叫喊。天空中回荡着爸爸爽朗的笑声和妈妈的歌声和我稚嫩的尖叫声。童年就在这样无忧无虑与不谙世事中度过,每每想起都是满脸的喜悦与不尽的感慨。
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爸妈越来越忙了。再也看不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悠然喝茶的姿态,弯下腰抚摸着我的头微微一笑的表情;再也不见爸爸推着自行车拍拍坐骑得意的样子,翘起二郎腿吐着烟圈的满足神情····· 是啊,他们太忙了,忙着天天出差,忙着天天应酬。而我耳边响起也不再是那欢快的口哨声和爽朗的笑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狂躁不安的流行音乐。而那些所谓的流行音乐总让人烦得发狂,我却宁愿深陷其中以此填补我心中的落寞,因为我怕自己只能和影子作伴。
我固执而倔强的认为,我的生活开始残缺。于是,我开始逃避,开始一次次地用沉默拒绝爸爸妈妈偶尔的关怀。我觉得他们不再疼爱我,不再以一个父母和母亲姿态关心我,那个慈爱的形象只停留在我童年的回忆里,随着时间它上起泛黄发旧·····
于是,我悲愤,残缺的东西并不美丽。但是我依然喜欢看到人痛苦失声,喜欢听别人狂声怒吼,喜欢听人酒后失态吐出一些埋在心底发酵的往事,我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疼最痛的那一部分,然后颤抖,然后哭泣让心流出血来!我冷眼旁观,沾沾自喜。
十·一回家,我就待在楼上,昏天暗地的看碟,因为我不愿面对看见家人却无话可说的尴尬!我无法承受他们忙忙碌碌却忘了我的存在的心痛!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家,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每天吃饭的时候,爸妈都上楼来叫我,我却故意将音响调到震天动地!我以我的方式拒绝他们!没有丝毫愧疚,因为心已麻木。
然而,当一天晚上我下楼去找东西吃的时候,我看见了爸妈,他们坐在客厅,低头说话,而眼泪,我分明看到两行眼泪从爸爸脸上滑落!我不知道眼泪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天旋地转,我觉得心开始有异样的感觉 ——痛。我竟然有了心痛的感觉,而我没有走过去,我偷偷地回到房间,我那时就是那么的懦弱与可耻。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们老了,他们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爱我,而我却浑然不觉,丝毫不回应他们传过来的爱,甚至认为这爱是残缺的。我那么自私地伤害了我的爸爸妈妈,还任性地认为他们给我无限多的钱和有限的爱,他们不配父母一称。而无情的现实是我不配女儿一称啊!
第二天,我回校了。没有道别,因为我怕我没话说出来,眼泪却早已掉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已老去,在我记忆深处泛黄。我离童年和故乡远矣。只是现在才明白,我和爸爸妈妈,就像那鱼和水。我在梦里拼命地哭喊:你们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而他们会慈爱地拥紧我颤抖的身体说:我们看得见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们心里啊!
茫然,一片的茫然。或许你们无法理解,那种茫然失措的感觉。因为只有真正和沉沦和堕落过,才知道伤痛是为了什么,悔恨又是为了什么。 就好像你没有经历过饥饿的历史,你便不知道一粒米的可贵,不知道那些被太阳晒黑了皮肤的耕耘者的可敬,当然无从感受饿得头昏眼花或者伸手乞讨的可悲与可怕。你充其量是个旁观者。
真的,破碎不是我愿意的,只是我拿来抗拒伤痛的外衣。而我同时抗拒的,还有我爸妈浓浓的爱意啊。
现在,我只想对他们说:“对不起,我爱你!”因为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我内心的愧意,我就这样继续沉默······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3-17 8:30: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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