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谁买的葱花掉了一棵,在灰色的水泥路上耀眼地躺着,远远地我就看到了。当我来到葱花跟前才发现,不知道是那个家伙不小心把葱花的根部给碾碎咯。看着那支离破碎的葱花,叶子还是翠绿的,但是,心已经破碎!
这让我想到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心也已经破碎。那个女人是我的一个病友,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些难忘的日子。
一个炎热夏日的午后,打完针的我无聊地躺在床上一边吸氧气一边看书,50床的那位奶奶已经出院,病房里静悄悄地,只有窗外树上知了在烦躁地叫着。我看着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看到50床躺上了一个中年妇女,床旁围着一圈人,有医务人员还有一些肯定就是那个女人的家人了。一个红光满面的男人跟着主任医生进来,我听到主任医生跟那个红光满面的男人说着动手术的事。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脸色蜡黄蜡黄的,无力地喘着气,女人的肚子鼓起老高老高,像个孕妇似的。
我看着那个可怜的女人,医生说要给她利尿,她能把尿排除体外,肚子就会消肿。
女人的穿着打扮像个乡下女人,围着她的人都衣着光鲜,象是有钱人的打扮。看着这群人,我充满了好奇心。这帮人似乎很有势力,他们说话大声大气,口里说的都是什么什么老总,什么什么长的。
这天晚上我有了一个伙伴。
当女人的家人都回家了,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医生时不时来看看她,从医生们的谈话中,我知道她的病比较严重。我还从她家人的谈话中知道她不会说普通话,也不怎么听得懂普通话。这个女人只会说白话。安排给女人的主管医生刚好又是个不会说白话的李医生。看着他们困难地鸡和鸭似的交流,我在旁边都急出一身汗。可是我也不会说白话啊!我女儿来送饭,见到这个情形,自告奋勇当翻译。女儿的白话一说出口,大家都笑了,臭青啊!不过,医患双方算是听明白了。
第二天,主任医师给女人换了一个会说白话的主管医生。
早上,医院里所有的权威医生都来看女人。带着实习生的,给实习生讲解病情,医生检查一遍说出看法,让实习生再自己看一遍,体会体会。女人一声不吭地躺着,任由医生摆布。医生给女人打了利尿的药,两天后,女人胀鼓鼓的肚子奇迹般消失。在这两天里,我和女人渐渐熟悉起来,虽然我们无法畅通交流,但是磕磕吧吧地,我们鸡和鸭似的,还是彼此能听懂一些对方的话语。
女人害怕做手术。女人说要花好多钱,女人说有人做了手术也活不长。医生来看女人,女人也这样说。医生让女人自己去看别的病房里做了心脏换瓣手术后正在恢复的病人。医生说:做了手术,你的肤色就会变得白皙,象51床那么漂亮。医生指着我。我和女人都好笑了。这下子我成了漂亮女人,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参照物。
女人肚子消肿后,她所有的裤子都显得大,女人走路就要提着裤子,样子很好笑。
女人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孩子们常常来看他们的母亲,给他们的母亲送饭。那个红光满面的男人再没来看过女人。
女人的小女儿在一家公司当秘书,嘴巴挺乖巧的,见着我阿姨长阿姨短地说些感谢的话。小姑娘说:可惜我妈妈不会说普通话,要不她会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的。
和小姑娘的谈话中,我知道了他们家庭的一些故事。
他们的父亲有三房妻子,他们的母亲是原配,他们住在一个小区里的同一栋楼的同一个单元,三户面对面。两个阿姨有文化,他们的父亲给两个阿姨都开了店面,他们的母亲没有文化,什么都不懂,开店给她她也不会经营。他们的母亲就自己跑回乡下,自己种地,也不愿意来城里。说城市里闷得慌,无聊!
我什么都没问,我也不想知道这样的家庭怎样生活。我一下同情起这个女人来!这个女人是心碎的!
女人告诉我,她在乡下种些玉米,现在病了,什么都干不了啦。女人说她已经住过几次院了。这次她也不想住院,她一个人在乡下,就想自己静静地死掉,可是孩子们不依。硬要她来城里住院。女人说她流了很多泪,常常自己对着自己流泪。女人说其实她老公并不是很赞成给她做手术,那个男人说花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定能活多长呢!女人说着,已经没有泪了。
我说女人别傻,你不做手术,你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连上厕所的力气都没有。做了手术,至少你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花钱的事情,你就别管他,该花的你就花,让那个男人找钱去,你就花他的钱,管他心痛不心痛的。
女人笑了。说其实她自己也害怕做手术。
女人跟我说她有壹万元私房钱,如果她手术失败了,就把钱分给三个孩子。她把她的钱分成了三分爱。我笑她你的这些钱,对孩子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他们工作两三个月就能赚到,而你活着一天孩子们就多有一天母爱,不要心痛钱,钱去了可以再赚来,生命走了就不再有。
我说女人你看你自己穿的衣服,窝窝囔囔的。等你手术好了,我带你去买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早上就到公园里散步,等他们做好饭你就回去吃,好好享福,别的都不理他们。女人开心地笑了。
女人的女儿来看她,我对姑娘们说:帮你们的母亲买些漂亮衣服来,你们看她每天提着裤子走路,多难看。还有她的内衣通通给她换掉,都穿得不成样了,哪里像个女人的样子啊?那么好的身材硬是穿得人都走样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姑娘们说阿姨,我们给妈妈买了很多漂亮衣服的,她不愿意穿啊!
是女人不愿意穿吗?女人的心都碎了,她穿给谁看啊?我在心里想着。这话我不能对孩子们说,她们还不能理解她们的母亲。
我要出院了。我对女人说在她手术那天,我会来看她。临走时,我给女人一个拥抱。我把她抱在我的怀里,我对她说:我把我的力量留给你,记着,我要带你去买漂亮的衣服。
女人在决定手术的日子里没能做手术,她的体能跟不上,医生另给她做调理治疗。那天,我来到医院,女人的孩子刚好在,姑娘们见到我,都唧唧喳喳告诉我,她们的母亲如何描述我的那个拥抱,她们的母亲是如何地开心,她们的母亲一直说:我那么臭,她也不嫌弃我,她抱了我,紧紧地。她说等我手术好了,带我去买漂亮衣服。
姑娘们问女人:妈妈你知道阿姨拥抱你的意思吗?
女人羞涩地回答:知道,是喜欢!
姑娘们对我说:阿姨,我妈妈很有意思,她还害羞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女人需要爱,需要一个坚实的怀抱。那个女人的心太苦了,需要一种抚慰!
女人手术后,我去看望她,她躺着重症监护室里。医生只让我伸头进去看她一眼,我说我来看你啦,你会好的,我要带你去买漂亮衣服,你不要忘记哦!
女人眼角流出一颗滚烫的泪,她睁开眼,看着我点点头,她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女人的身上插满了各种导管,在那些冷冰冰的导管中,她对我温柔地笑了。
一个傍晚我特意散步来到医院,我去看望那个女人。此时的女人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她正在神采飞扬地打电话,声音大得整个楼道里都听到。女人现在住了一个小间病房,病房里开着空调。在炎炎夏日里,房里便春天一样惬意。有好几个人来看女人,女人的孩子见到我,都开心地跑上来拥抱我。
我告别时,再次给女人一个拥抱!
女人在我怀里笑着说:我臭,我臭!
我对着她的耳根说:你不臭,你会好的,会很漂亮的。
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医生说两个瓣膜都钙化了的那个女人,做了手术后,现在是不是再也不用心痛了呢?那个女人有了一颗新的心,她是否就够坚强了呢?那个女人是否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给她温暖的拥抱呢?
那个女人知道我在为一棵碾碎的葱花而想到她吗?
那个女人是否还在怀念我给她的拥抱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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