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心底的记忆尤如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山。有的是高矗入云的山峰，插到心的深处，一想来就令人肝肠寸断。有的是绵延不止的山峦，时时绵延在生活中，想起心就淡淡地起伏，那份记忆永远在云雾的背后缭绕。有的只是小山丘，低低的高度，走过了就忘了，如果在另一个地方碰到同样的山丘，就会又想起曾走过的那一段路，否则会抛之脑后。而关于儿时的记忆就是那绵延的山峦，起伏在云雾间。美丽而又神奇。

一、洋娃娃的梦想

洁白的肌肤，藕节似的手臂。

深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海洋，容易让人醉得不愿醒。

长长的睫毛盖过眼睑。

一袭粉色的连衣裙，就是女孩子的梦。裙的下摆是一层比一层阔大的荷叶边，衬得娃娃如同站在荷花上。

拍打娃娃的屁股，娃娃就夸张地“吱吱”地叫起来，一连声地抗议这种暴力行为。

抱着娃娃平躺在床上，睫毛即悄悄地合上，似乎在告诉你，我好乖，我听话，我睡了。

拥有这样一个洋娃娃一直是我小时候的梦想。隔邻住着和我同龄的女孩，她的父亲是厂里的推销员，经常去广州，上海，北京等地出差，每次回来都给她带回不同的娃娃。这也成为她眩耀的资本。于是我们经常被邀参观她的新娃娃，只是每次抚摸时，女孩眼睛就要盯着你的手，干净就准摸，不干净，她就打一下，你就别想再上前，只有远远地看的份儿了。所以每次去她家，首先得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如同膜拜。

因为家境的贫寒，我不敢奢望父亲能给我这样的洋娃娃。

为了圆娃娃的梦，我就用一个小手绢，中间打个结，结的上端就是头，用黑笔画上大眼睛，弯弯的柳叶眉，向上翘的唇。结的下端就作腿，找一张粉红的皱纹纸，折成裙的模样，围住中间打结的地方。

然后这个自制的娃娃就乖乖地睡在我的枕畔，每晚拍着她，如同母亲拍着不肯入睡的儿女。

女孩子天生的母性就是从洋娃娃开始的吧。

二、春蚕到死丝方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厂里一些无事的家庭妇女为了增加收入，突然地养起蚕宝宝来，于是那一年的春天，夏天，桑叶也开始稀贵起来。当然年幼的我不知道她们是把蚕丝卖到何地，或是何人来收蚕丝。

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茶林，茶林边住着杜奶奶，那天放学时，杜奶奶正站在门前，招呼着我：英子，来看奶奶的蚕宝宝啊。我好奇得不得了。牵着杜奶奶满是皱纹的手，来到她住房旁的一个偏屋里。里面一排长条桌，桌上摆着两个竹编的大篮框，隔着很远，心想，篮框里会装着什么样的神奇呢？小心翼翼地走近，怕惊扰了一份梦。走近了，眼前豁然一亮，一群白白胖胖的小宝宝蠕动着，他们的身下铺着一层绿绿柔柔的桑叶。似乎是一群小精灵，托着他们的是绿色的云。他们的头始终埋在桑叶间，全然不知道有个小女孩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只一会儿，悉悉簌簌间，一片桑叶就缺了一边。就在这桑叶缺失的过程中，宝宝在成长。而我也在感受着那一份生命。

走时，杜奶奶给了我一张小纸片，纸上帖着一个个圆圆的小白点，奶奶说这是蚕宝宝的卵，放在内衣里面，接触温暖就会长成蚕宝宝的。于是我有了期待，时不时从怀里拿出纸片看，生怕错过了蚕宝宝的出生。然后又小心地贴身放入内衣里。来到学校，才发现很多女孩子的怀里和我一样有个关于生命的期待。

当小白点变成了小黑点时，就是蚕宝宝要出生了。这时就可以把小纸片从怀里拿出来。找一个小竹篮框，在农家的院子里摘几片桑叶，铺在篮框里，蚕宝宝的家有了。把小黑点放进去，只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桑叶上就有了很多蠕动的黑点，蚕宝宝正式出生了。我的守护也开始了。

因为采桑的人太多，而桑树太少，有些农家的狗又很凶，看着青绿的桑叶在枝上招摇，却不敢去采。眼看着宝宝一天天长大，桑叶不够吃，又摘不到，怎么办呢？这时我就找一种柞叶代替，柞叶比桑叶硬，叶的边缘不如桑叶柔和，有一些棱角。枝上有刺，所以摘的时候还得小心，采柞叶不如采桑来的过瘾。而且味道远不如桑叶，但至少满足了蚕宝宝的生命需求。山珍海味固然好，但吃不到时，白菜萝卜亦能活命。生命就有这样一份坚强。

蚕宝宝一天天长大，胖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了重荷，不动了。这时我找到干枯的稻草把，放进篮框里，于是蚕宝宝就吃力地爬进稻草里，一圈圈用丝绕着自己，绕了两天两夜，从白色的丝帘里还可隐约地看到蚕宝宝依然在一圈圈地绕着。丝越来越厚，终于完全遮住了影子。小心地把丝圈从稻草上取下，摇一摇，里面有个石头样硬硬的东西在滚。蚕宝宝已变作了蛹。

有人说，蚕宝宝的蛹最好吃，又营养又鲜美可口。而我只要想到它把自己缠进丝圈的影子，又怎么能忍心呢？正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啊。如此美丽的生命，人类，你为什么还要暴殄天物呢？

三、蝌蚪找妈妈

每到春天，总是小孩子最快乐的季节，因为春天，太多的生命开始鲜活起来。

办公楼后有一个大鱼塘。鱼塘旁有一条清清的小溪，水直流到鱼塘里。冬天冰封，无人理会，一到开春，小溪就活起来，小鱼苗儿，小蝌蚪，就成为溪里的主角，配上头上飞的小飞虫，正是一支完美的“生命进行曲”。

而这时，我们一群小娃儿也开始了春天的游戏。一放学，背上还背着书包，绕很远的路，来到小溪旁，用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浸进黑压压，满是蝌蚪的溪水里，只一会儿，数十只蝌蚪就自动进入玻璃陷阱。盖上瓶盖儿，一路往回走，一路欣赏着。无论生存环境多么拥挤，蝌蚪依然欢快地游动着。用短短的尾划出好看的弧线。

回到了家，蝌蚪的安置问题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如果被父亲发现是会挨一顿打的，于是从床底下找出一个废弃的铝饭盒，装上水，把蝌蚪全倒进去，然后依然推到床底。神鬼不知，只有我自知。事实证明，直到蝌蚪长出了脚，父亲一直不知。

收拾饭桌时，留几粒米，趁父亲走开，就丢到饭盒里，游戏时，还捡两把水草，丢进去，蝌蚪会以为还是在小溪里吧，看它们欢快的模样，我就骄傲着我的聪明。每晚睡觉，只要一想着身下游动的蝌蚪们，我就安然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尽是歌唱的青蛙。

就这样养了一个多月，蝌蚪尾巴的两侧长出了两只小脚，只有一毫米长，还得仔细看才看得见。一天天，尾巴越来越短，脚越来越长，这时就该是我放开他们的时候了，不然，会满屋跑青蛙了。于是，一个周末，趁父亲外出，我把饭盒里的水和长大了的蝌蚪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提着又来到小溪边。放归了蝌蚪，放它们找妈妈。走时，最后望一眼流动的溪里的所有的生物。

我有缘经历了你们的成长，祝你们一路走好！

2006年1月18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