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村里老人们说:“漂亮的娘们惹事。”王萍真是麻烦不断,眼下被徐军贵搞得昏了头。女人的心狠起来也真是毒辣无比。她竟然对徐军贵呵斥道:“你那黄脸婆,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有胆子你就杀了她!否则,从今往后不要往我这里跑!”徐军贵听后目瞪口呆。心想:“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那老婆好歹也为我屙了十二个毛,我哪就下得了手杀她哟!现在逼着两个挑选一个,我咋个办啊?王萍这个娘们确实水灵、风骚、会伺候男人,把她让给别的男人,我真舍不得,这不是要我的命根子。我老徐从前打仗视死如归,什么都不怕,从没遇到过不了的难关。难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哦!”他气得直抠头发,无计可施。灰溜溜地想出王萍的门,又不知道脚该往哪里挪?想去喝烧酒也一时没了兴致。一个人孤零零地往风雪交加的夜幕深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
这厢王萍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想不通,觉得做女人、变成女人、做漂亮女人真命苦,总找不到自己的幸福和归宿,活着不如死了清静,竟自拿起“开后门”找来的安眠药,就着冷开水“咕咕咚咚”吃了60多颗,然后,在昏昏沉沉中倒在床板上睡死过去……
徐军贵走着走着,忽听一只怪鸟“哇”地一声从头顶上飞过去,吓得往日胆子很大的他打了一寒颤。他想,刚才自己生气就摔门走了,也没向王萍打招呼,真没风度。想起往日我俩要好之时,如胶似漆,分手时是舍不得抽开手的,要在她漂亮白嫩的瓜子脸上啐一口,她才罢休。不行,得回头看看她,向她赔礼。
徐军贵这一回来,帮王萍捡回了一条命。王萍已手脚冰冷,气息微弱,口吐白沫,还有未吞进的半粒药片。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药瓶,吓得他魂飞魄散。他立刻背起王萍往公社医院飞奔。院长是王萍的亲姐姐。这回全院医生护士忙得鸡飞狗跳,打针的打针,灌肥皂水的灌肥皂水,端脸盆的端脸盆,乒乒乓乓地折腾到半夜,才把王萍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揉来揉去,王萍她姐姐发现妹妹已经有了三个月左右的身孕,不由得眼泪漱漱地流淌。她再也克制不住怒火,也忘记了往日徐大军官的权威,抬手就给了一旁帮忙的徐军官“啪!”的一个大耳光,吓得在场所有的人的怔住了。“狗日的,差点害死两条人命!”,徐军贵也被震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一改往日的威风和脾气,嗫嗫嚅嚅地说“姐,这回真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一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革命军人——注意!”由于激动,它差点说成“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再该挨打的话来,只好急刹车、改了口。
形势逼迫徐军贵做痛苦的选择。
八
严金水开会时也喜欢盯漂亮而丰满的女人,他最近死盯严家宝的漂亮老婆张春娥。可是张春娥装糊涂,并不理会他那份“狼子野心”。她瞧不起他不认识几个字还装高深,读报纸故意说怪声怪气的雷岗“普通话”,尾音拖的比驴叫还长,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他颈项平时故意歪着,眼睛斜眯着看人。张春娥的冷漠激起了严金水强烈的报复心。他决定把严家宝当作死敌来收拾,以显示他在生产队的“太上皇”的绝对权威。在他看来,同一个家族算什么?古人说:“肥水不外流哩!”严家昌是你哥又怎么样?队长还不任凭我指挥?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严家宝绝非等闲之辈,虽然文化不高,但脑子特别聪明,平时又爱勤学苦钻,是难得的多面手。
一日,公社喇叭通知:“社员同志们:明天到金盆湖‘开湖造田’,我们一定 ‘人定胜天’!,各大队生产队男劳力全部参加,各生产队要扛10面红旗插到工地上,不准以任何理由不去!下面特别播送必须加强劳动改造的名单:徐满光、严家宝……”严家宝是因为在县机械厂同情“右派”被开除、下放回家的,规定必须接受“劳动改造”。严金水理所当然要“照顾”这个家族上的弟弟,每一次机会都不会放过。
金盆湖的烂泥深得不见底,用铁锹掀掉一米还是站不住人,怎么开湖“造田”,人怎么胜天?按照以往的经验:人和牛踩进这百年烂泥都是要烂腿脚的,因为里面有剧毒。干部是不会下去的,倒霉的是没有改造好的这些人。家宝从小在江南帮人放牛,遭遇过这种苦难,也找到了预防的草药。他昨夜提前擦拭了草药,今天第一个下了烂泥坑。劳作了一天,他还利用中间歇息的时间挖了几十斤莲藕,他一边劳作一边唱歌,屁事没有,气的岸上指手画脚的严金水牙齿咬的嘎嘎响。不懂的还以为风吹的。
回家后,晚上家昌来问家宝脚怎么样?家宝悄悄告诉哥哥其中的诀窍,乐的两兄弟到处翻箱倒柜找酒喝,春娥一问究竟,也笑的前仰后合。赶紧捞了点腌萝卜。第二天,人们看见严金水一瘸一拐的,原来他的脚板心沾了毒泥、烂了。
天气更冷了。每年这个时节照例要抽劳力到江南去砍柴,以备春节之用。因为年关就要临近了。家家户户总要打点豆腐、杀只鸡准备过年的,有钱无钱总要忙活的。严金水脚伤还没好,又算计着派家宝到江南砍柴。家宝从小在江南长大,非常熟悉那边的一切,根本没在乎这点苦活。不到一个星期,家宝就带着全队百把个男女劳力、分乘三条大船,满载而归,其中有两船柴禾是不花钱的,因为家宝从小光屁股一起玩大的哥们、也当大队书记了,他快乐的接收了家宝带去的菜油,他知道家宝象棋下得好,缠着喝了几天酒,下了几天象棋,家宝故意输了不少棋给“书记”。书记大哥豪爽地用手一指白送了家宝两座山。从此生产队的社员对家宝肃然起敬,都暗暗打心眼里佩服家宝的脑袋机灵。 家宝的威望在社员心里已经超过了家昌和金水他们。
金水把家宝调虎离山后,来个声东击西,夜里对老婆菊花撒谎说去开会,却象野猫一样蹑手瘸脚来到家宝家的大门前。刀子样的西北风到夜里愈刮愈凶,“呜——呜——呜”的象鬼叫。金水想去敲门,细想又师出无名,转身象贼样来到家宝家老婆睡前的窗前,时辰约莫七点钟,一般人家刚刚吃完夜饭,正是洗脚上床的当口。金水听见里面哗哗啦啦的水响动。社员家家户户都穷,窗户没有钱安玻璃,是用装化肥“尿素”的塑料袋拆开蒙上去的。金水狡黠的用长指甲抠开塑料纸,用一只淫邪的斜眼向里面张望。只见家宝的女人正坐在大澡盆里洗澡,雪白而挺拔的两个奶子在不很闪亮的柴油灯下也发出白光,家宝的女人正在用手搓揉自己的双奶。金水看得突然脑袋一大,脚打颤颤,“轰”地一声从一个垫脚的土砖块上垮下来。里面家宝家的听到窗外有异响,明白非奸即盗,立马喊人:“江涛、江根你们俩去看看窗外,不知哪家的猪把墙壁拱倒了。”家宝家的大儿子江涛也不满十岁,黑夜里胆子也小。他们摸到一把钢叉和一条扁担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察看。隐约看见黑暗中有一堆东西横倒在地上,江涛正举叉要扎下去,那东西大声鬼叫:“我是你大伯,我是你大伯。我投降!我投降!缴枪不杀!缴枪不杀!”金水居然吓得用电影上反派的话来喊叫。“我是来通知你大大明天参加学习班的!”因为刚才又摔疼了唯一的好脚,金水在地上拱了半天才站起来。那边春娥早已穿好了棉袄棉裤。金水拍了拍全身的雪渣,硬闯了进来。“弟媳妇,刚才雪滑,差点把我这根好脚杆也撇断了,明天革命工作没人负责咯。”他不知羞惭地说。“是吗?我还当成哪个黄鼠狼呢?脚杆断了休养两天、要省很多事噢。”春娥反唇相讥。“嘿。我是来通知家宝明天参加学习班的。” “是吗?你不是安排他今天到江南砍柴去了嘛?怎么假装糊涂?你是把我当孬子吧?”“这——怎么这么说话?我……我……我是真的不晓得。”“哎,现在上面政策紧了,我说弟媳啊,你要做好准备哦。”“怎么了?”“家宝有严重的政治问题,很可能要坐牢、判刑的哦!你那么年轻漂亮,要站稳立场噢。”金水恐吓又调戏“弟媳”。“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条扁担抱着走。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管它什么政治哦!我的立场稳得很,就只看得起我们家的家宝!人家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拳头往外打,胳膊向里弯,弟兄只望弟兄好,哪有只望弟兄倒的哟!”一席话说得金水象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顿觉十分无趣。“娃几个呐,你大大不在,我们早点睡觉咯,防偷防盗,小心火烛!关门睡觉,少操点心,多长点肉哦!”家宝家的风趣地下了逐客令。“严委员哎!慢走哦!明晚上还来耍嘛!”春娥故意大声嚷嚷,好让左邻右舍听见。这更让金水心虚。金水灰溜溜的夹起“狐狸”尾巴钻进风雪里。“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想打老娘的主意,没门!”这边春娥一边死劲关门一边指桑骂槐。那边金水一边跛着脚一边哼哼:“这个娘们不简单……”许久,西北风还传来他老肺病重发了的干咳声。这一回旧病复发使他卧床不起,大年三十也是床上过的。
家宝回家听春娥说了这个插曲,高兴得比抗日胜利还舒坦。他早就料到金水满肚子坏水,要走这一着臭棋,这回被自己的老婆“将死”了。他怎么不乐!本来就知道自己的老婆不简单,往后更把她看护得比熊猫还紧。常言:小别胜新婚。这晚上,家宝两口子吱吱嘎嘎地把那张破床整得山响——“咔嚓”床档断了一根。春娥揪着家宝的耳朵悄悄笑说:“到江南去吃了两斤烧酒、三两枸杞,丑本事见长了啊。去勾引老相好没有啊?”家宝只喘粗气,无力搭讪。一向睡得很死的二娃惊醒了。他坐起来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大大妈妈怎么了?咋个一见面就打架哟?”“扯筋死的二孬子!大大妈妈是为了没‘粮’吃打架!你少管闲事,睡去死!”平时对自己说话很温和的妈妈,今晚怎么这样?江根搞不懂。老大江涛是心知肚明的,他已略懂些男女之事并有些早熟。他经常跟着徐军贵的四毛耍,四毛经常从家中偷“黄色小说”出来看。有什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还有《红与黑》和《俊友》。他一声也不敢吭,只顾装睡,还打着均匀的鼾声。因为大大性情暴戾无常,一冒火就要毒打他和弟妹,有时也毒打妈妈。他打人象打牛一样下死手。从县机械厂“下放”回家后,打人就更凶了。他从内心里非常厌恨父亲,厌恶这又破又小的茅草屋和泥巴糊的芦柴墙。它既不隔音,又能瞅见妈妈洗澡的身影。每逢此刻他又想瞅见又怕瞅见。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妈妈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人。村子里很多女人和男人都眼红她。妈妈一直很出名,是村里“铁姑娘队”的队长,她有着一副鹅蛋脸,很白净,双眼皮,头发黑油油的,扎着两个粗辫子,辫子很长,要拖到后腰,公社和大队唱戏时,妈妈经常演铁梅。妈妈挑起担来手脚、步子很协调,腰扭得象风摆柳,煞是好看。妈妈兄妹很多,有8个,外公外婆养活不了那么多抱去送了好几家人。妈妈从5岁就送到了这州上人家来当“童养媳”,受了很多苦。但妈妈又是一个快乐的人,平时喜欢说笑话,开玩笑开得含蓄特别逗。大家都很喜欢她。
第二天半晌午,春娥也象左邻右舍的婶婶娘娘一样,提着一大菜蓝的衣裳,拿着棒槌到河边去敲开冰,洗衣槌衣。“梆!梆!梆!”的槌衣声,再加上三个女人一台戏,河边热闹翻天了。
“嗯几个(你们)呐,洗些什么衣哟!” 春娥首先发问。
“大人小娃的衣呗!”那边快嘴春兰搭讪。
“嗯几个呐,今个早上腰疼不?”春娥开始话中有话地挑逗了。
“不疼呀,我那当家的这几天砍柴累惨了,回来在身边睡得象死猪,雷都打不醒,不问不理的。”春秀也笑着说。
“哎!听说你们家宝舒服惨了,喝了几天酒,下了几天棋,还为全村立了大功哩!白得了两船薪柴哩!”香娥婶婶也夸赞地说,说得春娥心里甜滋滋的。
“是哦!狗日的喝了烧酒,吃了枸杞,昨夜里把我整惨了!又不是新婚,还象几年没吃个腥的老猫,把我家那破床的床档都整断一根,把个二孬子吓醒了!他起来问孬话——大大妈妈好生生的半夜打么架哦?!”春娥绘声绘色逗着说。
“哈!哈!哈!哈!”河边一片娘们的浪笑声,吓得冰面上的鹅鸭飞也似地跑开了。
“哎!做女人的滋味真好!男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要不!上天怎么安排女人生娃儿受痛呢?扯平了嘛!哎!就是第二天腰疼小肚子疼,手软脚软受不了!哈!哈!哈!”这回是春娥自己一边感叹一边浪笑。
“瞧那个狐狸精!脸皮厚的骚货哩!”香娥与春娥开惯了玩笑,一点不忌讳地笑骂她。
“嗯几个教你们一个诀窍,如果要夫妻幸福,天天勤脱内裤哦!如果要夫妻感情深,妇女也要勤翻身哦!”春娥自作聪明、怪声怪气地编着“顺口溜”,笑着叫卖“诀窍”。
“绝蔸(死绝,断香火)的!要疯死!要疯死!春娥这个女疯子要疯死咯!”众娘们齐声大喊。更有羞红了脸、听不下去、几个平日里老实惯了的娘们拿起棒槌笑着撵过来了,吓得春娥丢下内裤开跑。
华南佬牵牛路过。笑着对门口看热闹而按兵不动的家宝说:“娘们凑到一起,说的没一句好听的,尽是×话。”
家宝笑而不答。只说:“华南大哥,进屋喝茶。”
华南佬慢吞吞地说:“喂了牛草,捡了牛屎,就来。”
“春娥!快点洗,吃饭咯!”家宝已蒸好了红苕。
这时,周金毛背着长枪,带着几个民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讨饭的“真疯子”,象跟屁虫跟在大队书记倪昌荣的后面,“沙、沙、沙”地踩着雪走了过来,神情严肃。河边叽叽喳喳说笑的娘们立刻闭上了嘴,闹不明白抓一个疯子做什么?
家宝明白:这叫杀鸡给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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