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一个女人生来就自甘堕落,也没有一个女人喜欢那个肮脏的字眼——妓女。可古往今来,细细数来,有多少个这样的薄命女子,沦落风尘,任由那些猥琐的男人亵玩。
我,苏三,生于千年之后的今天,为了生活,为了我年迈衰老的爹爹,和体弱多病的母亲,为了他们能过上几天舒心的好日子,我走进了这家酒吧,成了一个吧女。
我的工作是负责推销酒水,老板会按照我的工作量给我提成。
彩色的霓虹灯疯狂的旋转,昏暗的灯光,掩盖了一切暧昧和丑陋的面容。时时传来刺耳的音乐声,肆虐的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夜生活,这就是我的工作,这也不是我全部的工作。
我也想守身如玉,可自从在这里工作以后,昔日的闺中好友见到我后,如躲瘟疫一般,惟恐避之不及,我知道,我的名声坏了,我的脸上已经刻下了耻辱的印记,无法洗刷,没有相信,我是清白的。有些错事,是不能做的,否则,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就象我这样的,无论是舞女,吧台女招待,酒水推销员,按摩女郎,如此种种,统统被人们鄙夷的称为“妓女”。
殊不知,妓女也是人,古来有多少个才情具佳的妓女,比那些达官贵人有气节的多。
南齐时钱塘名妓苏小小,既有咏絮之才,又有如花之貌。慧眼识得金镶玉,仗义疏财,资助落魄书生鲍仁考取功名,自己却命薄福浅,早早的撒手人寰,葬于西子湖畔,后人至此,莫不频频留下墨迹,凭吊感怀。
还有那红拂女慧眼识李靖,梁红玉擂鼓抗金,与丈夫韩世忠并肩作战,大败金兀术。小凤仙智勇双全,帮助蔡锷虎口逃生,改写了历史。……
我当然无意与这些奇女子相提并论,但我并不是那只认得金钱,不懂得爱情的庸脂俗粉。假如,有一天,能够遇见一个我倾心爱慕的男子,我同样甘愿粉身碎骨,以答谢他的知遇之恩。
(二)
我,王金龙,家财万贯,父亲是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我是衔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无忧无虑的生活,已经使我丧失了斗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使我从来不知道,穷人的生活是什么滋味。
这天,闲来无事,我和几个哥们去了那家酒吧。
他们都和我一样,在社会上游荡。我们象黑夜中的一群幽灵,无处寄托空虚的灵魂。
他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漂亮的小姐,粗鲁的调笑着,并不时的发出夸张的吼叫声。
实际上,我是不愿与这些人为伍的,看着他们色迷迷的目光,恨不得将那个女孩子的衣服脱光,我厌恶这种无聊的生活,可我又习惯了这种安逸的生活。我知道,他们之所以死命的拉我一起出来,无非是想要我买单,这有什么,出来混的,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何况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呢?
“哎!小妞,来,过来,陪哥哥喝两口。啊?哈哈哈……”胡林有些喝高了,嘴里开始胡言乱语,手也不安分起来。
那个女孩惊恐的低喝了一声,挣扎着从胡林的搂抱中逃脱出来,胡林嬉笑着,就要用强,那个女孩抓起茶几上的酒杯,满满一杯酒水,撒在胡林的脸上,胡林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一巴掌甩过去,跟着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
我看情形不好,连忙伸出手,挡在那个女孩的前面,女孩嘤嘤的哭起来,我有些手足无措,男孩子都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女孩子的眼泪,何况,我本身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
事态终于平息下来,领班责骂了那个女孩,并声言要扣她的薪水。出乎我的意料,这是一个奇特的女孩,她并没有哀告,反而出言辩解,也许,她是刚出道吧,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顾客永远是正确的。
她的倔强与反抗,引起我的注意,以后有空,我都会去那个酒吧,并指定要她陪酒,我出手阔绰,付给她的小费比她领到的工资都多。
她果然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她总劝我少来这种地方,并告戒我,少在这里消费,因为那些酒水的价格,里面水分太多。
这有什么,《红楼梦》里,贾宝玉为了逗晴雯开心,那纸扇一把一把的,都被撕成碎片。何况我来这里,与美人把酒言欢,本来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呢,我捏这她的鼻头:“小傻瓜,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得到收入,我得到快乐,这种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三)
王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出什么意外了吗?我不禁有些揣揣不安起来,他和一般的食客不同,他从来都不对我动手动脚,也不说一些暧昧的话,在这个地方,他是第一个将我当人看的人,他说我们是平等的,无论别人怎么看,他从来都未曾低看我。
我很感动。我决心,等领到这个月薪水,就离开这种地方,无论我和他有没有结果,我都要自谋生路,离开这个大染缸,彻底涤清自己的魂灵。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唉!也许,他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一样,只是图一时新鲜,玩腻了,就将那些甜言蜜语全都抛到脑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心如枯井,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我自暴自弃,曾经的自命清高,如今被我嗤之以鼻,我开始放肆的和那些男人调情,我顺从他们的挑逗。从他们的欢笑声中换取生存下去的资本,用我的青春和容颜,滋润我干涸空虚的心灵。
“你,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突然,一只干枯的手抓住我的臂膀,他的手仿佛要嵌在我的肉体中,因为愤怒的缘故,又有些发抖,是王金龙。
“你,放开我,我怎么样是我的事,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我想挣脱他的手掌,哪知都是徒劳的。
“苏三,我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了,我父亲的公司破产了,父亲锒铛入狱,母亲一急之下,也离开人世,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乞儿。曾经的朋友,他妈的,都什么玩意。”王金龙怒吼着。
望着他那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我被震撼了,原来,他遭遇了这么大的苦难,我能想象的到,那种急转直下,令人猝不及防的打击,是致命的。
许久,我们没有说话,终于,我忍不住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我想去参加今年夏季的高考,多学点知识,将来谋到一个稳定的工作。”金龙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考大学,好啊!我全力支持你!”我兴奋的说。
“好什么好啊!一年要几千块钱的学费呢!”
望着金龙愁眉不展的模样,我忽然有了主意。
“你别发愁啊!你给我的那些小费,我都存着没花,那些钱,少说也有上万块钱了吧。等明我取出来,还给你。”我轻松的说。
金龙他当然不知道,那些钱,为了给我母亲治病,我早花光了。可是,我不能眼看着他刚刚振作起来的精神,又那么颓废下去,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我一定要帮助她。
(四)
大学的生活是愉快而又紧张的,已经过去三年了,我如愿以偿的上了这所政法大学,研究法律。我立志要当一名律师,当年我父亲如果不是不懂法律,就不会败的那么惨。更何况,在我的眼中,律师就是正义的化身。他们从来都是惩恶扬善,扶危济困的。
我很幸运,有了苏三做我的坚强后盾,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从精神上,她都是我的支柱。
我从来都不曾鄙视过她的出身,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从良了,不在那个酒吧上班了,在一个工厂做女工。
我已经决定,等我大学毕业,找到一个安定的工作后,我们就结婚。
人们想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在我的心中,她永远都是一个纯洁无暇的女神。
……
时间飞一般的滑过我的笔尖,我的枕旁,我终于毕业了。
接着,我找到了工作,不过,现实和理想之间,总会有一些差距的,我没能成为一名律师,而成为这座城市中心法院的一名法官。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满意,我相信,这个工作,我同样可以施展我的抱负。
可是,苏三,我和她失去了联系,我按照她留下的地址写信,没有回音。我又找出她留给我的电话,拨出后很长时间,只听见一阵忙音。我使劲浑身的解数,也无济于事。于是,我决定,亲自到她所说的那家工厂,一定要找到她。
(五)
曾经最最美好的梦想破灭了,我不但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也出卖了自己的肉体,我再没有去见金龙的勇气了。
我们这行,从来都是新人笑,旧人哭。吃的都是青春饭。渐渐的,我已经无力支付金龙那昂贵的学费生活费了。
我一个人,要负担那么多,我的心力已经耗尽了。
终于,我投入了这个男人的怀抱,我用他付给我的钱,继续资助金龙完成学业。继续填补我的家庭,所欠下的债务。
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干瘪的脸上镶嵌着一队充满贪婪的欲望的双眼。他很有钱,可我除了感到他身上那股逼人的铜臭味以外,再没有任何感觉。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厌恶,虚伪的应付着,只要能赚到钞票,我还在乎什么尊严与人格呢?我连人格和尊严都没有了,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金龙呢?
爱一个人,就要为他付出一切,我连生命都可以给他,还怕丢掉爱情,丢掉人格尊严吗?
就是玉石俱焚吧!我在所不惜!
我任由这个老鬼蹂躏我的肉体,那种屈辱,化为一行清泪,黯然跌入我的内心深处。
我象囚徒一般,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又象那笼中的小鸟,羽翼尚未丰满,便被人折断了,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
这是一场赤luo裸的交易,他支付我十万元钱,我只要服侍他五年的时间,就互不相欠了。
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一个玩偶,一个泄欲的工具,每次,我都会被他折磨的死去活来。
我默默的忍受了,要想得到,就必须付出。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了。
老头的儿子,是一个大公司的主管,显得很有教养,我在他父亲的公司,见过他一面。
这天,他突然闯进他父亲的房间,我有些吃惊,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我与他父亲之间的事,显然,他是知情的,我也不需要隐瞒什么。
我请他坐下来,哪知他突然象禽兽一样猛扑过来,将他那张臭烘烘的嘴巴贴到我的脸上。我试图逃脱,可哪里是他的对手,他一边辱骂着,一边撕开我的衣带……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无耻!
我的眼前闪现着自己经历过的侮辱,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怒火,我挣扎着,忽然看见床头有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我不假思索,抄起刀,猛然向他的背部刺去,疯狂蒙蔽了我的理智,我不知自己刺了几刀,直到他不动为止……
(六)
这是我开庭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市检察院提起公诉,被告人周玉姐犯故意杀人罪,检察院提请法院,依法判处其死刑。
按照法律程序,律师事务所已经为这个周玉姐指派了法律援助的律师。
正式开庭那天,人头攒动,大家都想目睹这个离奇的杀人案,这起杀人案也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各个报社的记者,也涌进法庭,希望能采访到独家报道。
我端坐在法庭的正中,随着书记官一声“现在开庭,请全体起立”,人们停止了切切私语,“哗啦啦”椅子挪动的声音,拉响了庭审的序幕。
这个案件很棘手,唯一在场的只有被告,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只能凭借警方的现场勘察和验尸报告。这时,一个老妇人哭闹着,闯进法庭,不用问,她一定是被害人的母亲,这起案件的卷宗我已经看过了,这时,被害者的父亲,却不知身在何处。
案情很清楚,几乎是一边倒的结局,法庭审理,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被告被带上来了,她低垂着头,但是可以看的出,这是一个年轻女子,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自始至终,她一言不发,仿佛待宰的羔羊,听凭发落。
检察官开始讯问了,她仍然默不作声,检察官穷追不舌,当问到,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她突然大声哭喊着:“不要问了,求求你,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赶快让我死了吧!……”
蓦地,听到这个声音,我象被人施了定身术,没有了知觉。
我知道,短暂的麻木过后,便是剧烈的疼痛,“苏三,是苏三?天啦!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重逢?我们怎么会以这样的身份相见?她怎么会甘愿被人包养?我用的都是她出卖肉体的钱?她用肉体换来我今天的前程,而我却坐在法官的位置上要判她有罪?我,我……”我的心翻江倒海,徘徊不定,不知该怎么处置。
苏三依然埋着头,她还不知道法庭上坐的就是我王金龙。我不能感情用事,毕竟,感情,不能替代法律。
我当机立断,宣布休庭,我要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七)
“尊敬的法官和各位来宾,我想申明一点,一个人承认他犯了罪,并不等于他就真的有罪,我们的原则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就象本案中的被告,她供认不讳,是因为想及早的从这种难堪的局面中解脱出来,但法律,强调的是证据,而不是供词。大家请看,这是警方的验尸报告,死者致命的死因,并不是那几处刀伤,而是死于心肌梗塞。这种突发性的疾病。而又具警方现场勘察的结论,当时房屋内有剧烈打斗过的迹象,而警方的验尸报告还证明,死者生前曾有过性行为,于是,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死者的死亡是一个意外,而被告只所以用刀捅伤死者,只是正当防卫的一种措施,是制止犯罪的行为,因此,我请求法庭,判处我的当事人无罪。我的陈述完毕,谢谢!”
这是辩护律师最后总结性的发言,听到这个结果,苏三低垂的头,抬起来了,同样的,她看到坐在法官席上的王金龙,但很奇怪,她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至少表面上如此。
“法庭现在宣布,判处周玉姐,有期徒刑三年……”王金龙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宣布了判决结果。
他知道了,周玉姐原来是苏三小时侯的名字,为了与他能有重逢的一天,她改名了。
但,重逢后……?
在法庭上,他们已经两眼相对,那冰冷的手铐使他望而却步,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了,他知道,他与一个妓女,杀人犯,别人的情妇,曾有过纠缠不清的瓜葛,这些往事,被她的妻子知道了,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又如何再在单位中立足?
他只有选择沉默,目送苏三被押上囚车,他如释重负又心如刀割。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那些证据,是他私底下托人从警察局弄到手的,现在,办事都讲关系,那个在法庭上哭闹的老妇人,曾派人给他送来两万块钱,他如数上缴给组织,为此,他在单位落了个铁面无私的好名声,领导破格提拔他为经济庭的庭长。
“唉!王庭长,你前段时间,审理过的那起案子,还记得吗?那个叫周玉姐的,在监狱自杀啦!唉!怎么那么傻?……”司机小陈告诉他这样一则新闻,他却如五雷轰顶。
“什么?自杀?谁?”
“周玉姐啊!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你忘了?”
忘了?他怎么会忘了!
“她,她没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据说,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一张纸上,写着一段话,什么内容,我可不知道。哎,王庭长,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这个女人来了,你认识她?”
“别胡说,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呢!走吧!下午还要出去呢!”
“我说嘛!那回头见……”
……
苏三留下的是一首宋词:“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已经洗刷了罪名,却还要自寻绝路,没有人明白,只是,死者为大,总算,再没有人对她妄加非议了
-全文完-
▷ 进入洗却铅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