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是埋怨妹妹的娇气，母亲一离开她就会哭着喊着：“妈妈呀妈妈，你在哪里？”而后我就站在大门口的石头上扯着嗓子一遍一遍地喊：“妈妈，妈妈，妈妈。”直到母亲微笑地出现在眼前。那时候的村庄是多么的安静祥和啊，总是有人听到我的呼唤声然后转告给母亲，他们也总会笑我们两个离不开妈的宝贝女儿。　

我不知道小的时候我为什么总会在梦里看见母亲离开我们了，不是被坏蛋拉走了，就是掉进河里不见了。我总是在半夜惊醒，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叫几声“妈妈”，直到母亲从隔壁应声才安心睡去。　

我也常常不安地跑去跟奶奶说我梦中的事情，奶奶总是笑笑说，梦是反的，你看你母亲不是很健康吗？我便高兴地玩去了。　

隔了几年后，母亲真的离我们远去了，我才明白那梦或许就是一种预示了，可是即使我们早就明白，又奈何这病魔的来临呢？　

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美丽丰盈的女子，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脸上总是露着浅浅的慈爱的笑容，额头上有一颗小小的淡红色的痣，我也不知道我的小手曾经抚摩过它多少回了。　

母亲是一个非常善良温顺的人，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没有和人拌过觜。即使我和妹妹斗嘴的时候说一点脏话，她都要喝制住，她说姑娘家不兴那样。　

现在想来她的那种温顺竟让人流泪。从我懂事起，我就一直害怕父母的吵架，而吵架的主角永远是父亲那恼怒的嗓门和粗暴的拳头。我从没有感觉到母亲是怎样的反抗，而是一味地忍让被打被骂，甚至于被父亲残忍地抓住头发使劲地把她的头往墙上撞。可是我却从没有看见母亲背着包裹回娘家，吵架的第二天还是照常地干农活照常地打理家务，只是眼睛肿肿的，脸上没了笑容。　

我不知道年幼时的梦境是不是从那里开始的？因为后来听奶奶说母亲曾多次想过投河自尽，她受不了那种虐待，只是她走到芦苇荡的时候却迈不开了步子，她放不下我们两个年幼的孩子。　

母亲也是一个非常勤劳俭朴的人。我很少看见她穿过新衣服，甚至连一双丝袜也舍不得穿，总是压在抽屉里，等赶集或走亲戚的时候才穿。　

父亲在外做木匠活，家里的活一点也帮不上，都是母亲一个人种五、六亩的责任田，翻田，挑秧，收割，挑稻，都是她一个人扛着，甚至连我们原先的楼房的所有的砖都是她从河边一担一担地搬到宅基地上。村里的人都说母亲的病就是在那时撂下的。　

母亲终于在夏天播种的时候病倒在田埂上了，送到医院里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我们不相信年轻的母亲会得这种绝症，又辗转进其他的医院，也曾几度医院说是其他很严重的病，然而这种重生的希望给我们的快乐总是那么短暂。　

母亲终于从医院里回到了家，看着母亲的痛苦，我整天暗暗哭泣，整天提心吊胆地害怕死神把母亲从我的身边带走。　

我坐在母亲的床边，看着她日益瘦弱的身躯，含泪低泣，妈呀，我以后的手指甲谁来给我剪呀？我的耳朵谁来给我掏啊？冬天我的双手长满了冻疮，谁来跟我穿棉袄呀？　

在母亲去的前一个晚上，我看了母亲最后的一面。她已经没有了思维，眼睛微闭着，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只是把头静静地歪在一边，嘴角渗着黑紫的血水。我绝望地悲痛地呆呆看着母亲，知道母亲终究是留不下来的。母亲走的时候没有一句话，可我知道母亲应该有好多好多的话来不及跟我们姐妹两说了。那时我只有十四岁，妹妹十一岁。　

那一夜村里所有的犬哀号不止，凄凉响彻夜空，人们喝都喝不住，赶都赶不散。　

母亲已经去了二十年了，可母亲在我的心里却无时不在。我总是想着她浅浅的笑容，想着她有点胖的暖暖的怀抱，想着她背着我走过外婆家路上的那段幽深的可怕的竹林，想着她慈爱的目光。二十年里的眼泪不知道湿了多少的衣角，浸了多少个枕头？没有母亲的孩子的眼泪总是那么寂寞，心里总是有那么一块地方暖也暖不起来的冰凉！　

今年我34岁了，母亲走的时候却只有33岁。清明的时候，我年轻美丽如花地站在母亲的面前，而母亲却已是那一个坟冢了。母亲如今活着该是如何地幸福啊，她或许在梦中也会笑出声音的，而她却一生苦短作了一堆我心痛的土了。无论我站在家门口的最高处用尽怎样的嗓子呼唤“妈妈，妈妈，妈妈”，她再也不会笑着来到我的面前了。　

妈妈呀，你在那里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