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和狗丫家斜对门儿。
狗丫在家排行第七,上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狗丫是在父母不想再生,可又不知不觉怀上,也就只能生了的情况下出生的。因刚落地时进去了一条狗,遂取名狗丫。
在那个吃饭都成问题的60年代末、70年代初,穿就更提不出来了,能达到冬有一身棉,夏有一身单就不错了。孩子少的,兴许有个替换的;孩子多的,甚至当夏天来临时,把棉衣里的棉花掏出就是单衣,有些孩子六、七岁了还光着脚儿满街跑,有七个孩子的狗丫家就可想而知了。
我和狗丫同岁。小时候,没见她穿过一件全身的衣服,一双合脚的鞋。衣服不光又把又大,而且时常打几块补丁。脚上的鞋,因为大,狗丫就整天把鞋帮一踩用脚趿拉着,俨然今天的拖鞋。有时跳格子一用力,鞋就会飞出去。那时家家都差不多,很少引起我们发笑,还会赶紧帮她拾回来。
狗丫不光穿得邋里遢拉,还整天鼻涕不断,玩儿着玩儿着,鼻涕就会顺流而下。等她发觉,兴许是流到了嘴里尝到了味儿。于是用袄袖子左右一抹完事儿。因此,狗丫的鼻子下边总有两道红印,两只袖子边上也像打了铁一般,又黑又硬,甚至起亮光。
贫寒时期的人不娇贵,比现在养猫养狗还容易,也没看谁有过病。在稀里糊涂中,在日子一年强似一年中,我和狗丫都慢慢长大。上初中时,家家的生活已经不仅解决了吃饱,在穿的用的上也不再满足自给自足,狗丫也终于有了合身的衣服跟脚的鞋,人们才发觉,其实狗丫长得挺漂亮。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师范到外地求学。狗丫不久也被她哥哥带到她哥工作的一所部队医院去做杂工。从此,我和狗丫很少见面。
最初两年,寒假过年时,我们还能见面。虽说那时在外地上学也算见了点世面,但终比不得在京城已近两年的狗丫。每次见面,狗丫都会把她认为最好的衣服穿在身,着实让我羡慕得要命。
毕业那年暑假,因为狗丫的哥哥转业到了地方,狗丫也不便再留,于是,在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我和狗丫便常常见面,不是她来我家,就是我到她家,听狗丫讲北京,心里便巴望着什么时候也能去趟。
等我正式上班不久,狗丫就又出去了,这回是去了南方的深圳,因为狗丫的姨在那儿。从此,我和狗丫再也没有见面,其间,狗丫回过几次家,但她回时我未回,所以,一直无缘再见。
虽说至今已有二十年未见,但关于狗丫的一切,我似乎并不陌生,因为狗丫一直“活”在她的左邻右舍中。每当回家问起狗丫,有时是母亲,有时街坊邻居,他们会把他们知道的尽可能多关于狗丫的一切告诉我,只是,我无法断定,他们所说的是真是假,是假假到什么程度,是真又有多大水份。
先说,狗丫好像和她的姨父不清不白,理由是:她去了不久,她姨和姨父就分居,而狗丫仍在她姨父那儿住,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深圳距我们这儿有几千里之遥,你们谁去了?谁看见了?见我如此问,只说人家都这样说,你不信拉倒。
后说,狗丫好像当小姐,要不就是给人“包”了,理由是:她总往家寄钱,一个女孩在外光靠打工能往家寄钱?而且夏天回来时,一共来了五天,换了五套衣服,脸上抹得如“白骨精”,嘴涂得像“吃了死孩子肉”。虽我极力以大城市比我们穿得洋气为由替狗丫辩护,但乡亲们认准的事儿,有时,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其实,其中不乏有看到狗丫往家寄钱的嫉妒在里边。
再后来说,狗丫好像结婚后仍不守妇道,被老公“休”了,理由是:她独自带着刚满几个月大的孩子,乘几天几夜的火车,把孩子送给她妈代养,然后又只身返回。我虽也以城里生活节奏快,雇保姆费用大为由适图改变他们的猜测,但事实是徒劳无功。
最近听说,狗丫终于把她已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接走了,人们当然又说:狗丫一定是又找了一家。
一个人如果被一些人往“坏”处想,有时是因为这些人觉得这个人活得比他们“好”,但愿狗丫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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