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半山腰行驶着,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单调声响与不时穿过长长隧道的激烈风声,在这遥远旅途的开始,仿佛一层远古的寂寞,掩盖了尘世的喧嚣与绚丽。天还没有完全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散散的挂在天的那一边。连绵不绝的群山只看得到模糊的轮廓,像给泼了墨那般,幽深的在这初春时节雾气弥漫的夜晚更添几分凄凉。对座的女孩腼腆的问我,不介意她打开窗户?我点点头。窗户打开来,顿时,漫无边际的的阴冷的空气没有方向的卷过来。她冲我羞赧的笑笑。而后,不约而同的往外看,夜已渐渐的深,山沟里不时的有灯光散射出来。穿透这迷雾,是遥远的黯淡,仿佛带着微弱的期望。偶尔的会有手电光往山腰照过来,我不知道他能否看到这奔驰的列车,但我确信他能听到这苍茫的声响。藏在深山里的人们,就像是韩东笔下的山民。也许在某个饭后的黄昏,他们会望着天边那道夕阳发呆。然后想,山那边是什么?大海?还是山?抑或是文明的世界和一群文明的人?不过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手电光是不是仅仅只想照亮开往山那边的列车?
在我很小的时候,总喜欢爬到山顶去张望,我想看看山那边是什么!可每次都是失望,我看到的还是山,连绵的群山!后来通了火车,我就顺着铁轨不停的走!每次光着脚走在冰冷的铁轨上,两边是漫无边际的空旷了阴冷。有时候朋友和我一起走,雨水迷失了我们的双眼,他告诉我,我们坚持着,能走到尽头的!我们终于没有看到山那边是什么!但他的‘我们坚持着,能走到尽头的’伴着我走过多年的风雨,让我有勇气带着我的梦想走到海角天边!
火车继续前行,我感觉到它明显的转弯!再然后我感觉四周都是茫茫的旷野。没有月亮,窗外一片漆黑。斜座是个男孩,像是个高中生。平坦的西服,红色格子的领带。与他那稚气的脸极不相称。他跑去火车接头处冲了一杯速容咖啡,打开一本书认真的看了起来!是史铁生的《想念地坛》。他偶尔的在白纸上斜着写长长的字。不经意的看到一行:史铁生不知道某天从山谷里跑出个抱着玩具的蹦蹦跳跳的小男孩会不会是他,我也不知道我一觉醒来,置身与陌生环境中的我还会不会是我!
突然的想起阿根廷作家齐克果的一句话:最悲哀的事情是,你一觉醒来,发现你已经置身于一个你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下一站会是怎样的风景。既然选择了走,就无须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天空。安妮宝贝说‘旅行就是不说话,不想事情的不停的走!’不过在陌生环境里迷失自己却是件可怕的事情。对这个稚气的男孩,我突然的感到害怕!
车厢的另外一面是对老夫妻,女的轻轻的靠着男人的肩,男的紧紧的攥着女人的手,轻声的说着他的中越战场上的故事。女的一直在微笑,她在想着自己男人在战场上的风采?还是如此闲谈的温馨?她的笑容恬淡的像是晚秋的夕阳,从容淡定而不失风雅!大片大片的风拂起她满头的白发,男人轻轻欠过身子,把风衣轻轻的披在她的肩上。她依旧那样的笑着,然后脸上有微微泛起的红晕。多温馨啊!真像童话里秋天的树叶!以前和朋友写过的同名文章《不多时,闲散似云》里有一句话: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是,在凌晨的雨夜,有人为你撑着伞伴你走完回家的那段路!邻位这对老夫妻,没人愿意去猜测他们有过怎样的岁月,无论有过怎样的风雨抑或从从容容平平淡淡。但,风雨人生,这样轻轻的牵着彼此的手一程一程的走来便是人世间最温馨的事!
不远处,两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正努力的扯旁座的几个学生说话,一个学生爱理不理的模样,只偶尔的应一声。最后,他还是拿起报纸挡在了眼前!而他身旁的两个学生却给两个女人逗得开心,不时的放声大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起身去抽烟,拉拉扯扯的很像是夫妻!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真他妈的贱!俩烟花女子加俩——忽然的想不起怎样形容两个学生,只在心里暗自替他们可耻!
但转念一想,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都有自己的追求和生活方式,我又何必看低他们呢?大家都不可能会想着要同样的风景而选择同一个路口。于是荒烟漫草,于是百花齐放,于是孤芳自赏或是成为如同瀑布那样的因没有退路而成的绝路的风景!诸如阳光、堕落、健康、高尚、卑鄙、幸福、苦难等等词汇根本就不曾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只是人们总习惯抛却它们简单的称谓往众人头上扣而已!
火车经过一个小站,叫不上名字。它小得似乎不可以有名字。可还是陆续的上来一群人。大包小包的尽是外出的农民工。本来就很少空间的过道更显得拥挤了。挤在后面的人大声的叫唤着,希望前面的人再往前移一移。中间还夹杂着骂人的声音。有小孩给挤痛了,放声的哭。对座的女孩皱了皱眉说:这些人真可怜!
夜渐渐的深,没有丝毫的睡意。便和她闲聊起来。大抵是要去哪里,彼此所在的城市怎么样之类的话!后来她给我讲她的童年,讲她大学生活里的趣事。我告诉她我一路的感受,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因为彼此都不熟悉,所以说得毫无顾忌。
彼此的相遇,或擦肩而过,或欢聚而散,或平淡如此的闲聊。都无须背负任何的记忆。分离时,匆匆的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然后向左走,向右走!也许某年某月某一天,突然的翻出那字迹模糊的纸条,或许会想给对方打个电话,发封邮件。或许会淡淡的笑笑,然后随手一扔。发黄的纸条就那样飘出了窗外散落在风中。人世间总是会有太多空洞的情谊!谁知道多年后谁还会记得谁的笑脸?谁还会站在落日里思念谁?谁还会用微笑去温暖谁的梦?谁还会站在长长的风中为谁哭泣?只要记得曾经萍水相逢过,确信那些相遇都是美丽的便已足够!人生,无须背负得太多,简单的走过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拥有!
火车走走停停,一路的有人上车下车,有些人很累!胡乱的坐在过道靠着行李便睡着了。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挡住了过道。推销香水的乘务员踢了他一脚,他猛然的醒来,揉着眼睛就要骂人。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斜座的男孩突然的说:知道吗?山里的人就是这样。游离在愚昧与文明之间。骨子里有些野蛮有些懦弱。可心里全是无奈!
半夜里,有个小女孩病了。脸色变得苍白,嘴角有血丝不停的渗出来。她的母亲紧紧的抱着她,一个劲的哭。她的父亲大声的问乘务员下一站是什么地方?还有多久?几个自称是海南医学院的学生围在他们身边,讨论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不知道是什么病,车一停就马上送医院!对座的女孩苦苦的笑。在心里暗自的又想要骂人!想,这世界真的好荒谬,无聊无奈构建了我们全部的生活。
天快亮时,朋友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到什么地方了?我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说,到了一个黑暗的地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真不知道我到了什么地方!他说没关系的,不要多久就会看到阳光,那时你就知道你到了什么地方,到站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想告诉他,我真的好伤悲好难受,我已经在陌生的环境里了,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可我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跟我说过:我们坚持着,能走到尽头的……我轻声的告诉他,我会的。
米兰昆得拉是我喜欢的作家。他一辈子都钟爱于一句话‘生活在别处’并且他的确总生活在别处。他想出国,办理护照时,海关官员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说不知道。于是人家给他个地球仪要他看。看了半天他提出了要求:能不能给他换个地球仪,因为上面的地方他都不想去!是啊!有谁愿意一辈子的呆在一个地方看着春去秋来,任凭落花谢了春秋流水苍老你我的岁月?但又有谁愿意从此处到彼处流落在你我都无法猜测的明天?对于我们来说,期望着看到山那边是什么的时候我们已经无可挽留的开始了我们的旅程虽然那只不过是心的萌动。那一刻,命运已经注定了你这辈子都将生活在别处。
旅途,没有人知道下一站是怎样的风景。就像我不知道我会遇见怎样的人!我知道这车上有学生,有外出度假的人,有为着生活而奔波的农民,有公司的职员,也有流落于烟花巷的红尘女子,或许还有潜逃的罪犯。可我们彼此都陌生,我们都是过客,全都走在自己的路上。所谓的阳光、堕落、健康、高尚、卑鄙、幸福、苦难都是自己的事。我们无法看到远去的渡口,最多只能看到彼岸的灯火!我们匆匆的相遇匆匆的分离,匆匆的成为别人模糊的风景然后匆匆的忘记。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站会是怎样的风景,因为我们全都生活在别处……
天亮时,火车到了一个小站。站台上依旧是拥挤的人群。卖东西的人来回的穿梭,大声的嚷着。起身去洗了个脸,对着镜子微微的笑笑,然后拨通了朋友的电话。
中午的时候,火车到了终点站。走下火车,灿烂的阳光有些刺眼。浑身的热。这个城市我到过几次,但都是路过,我并不熟悉。每次都匆忙的走过,所以并不适应。背起我的行李,随着拥挤的人群穿过长长的出站口。巨大的广场让我无所适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在我眼前不停的摇晃。突然的明白了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以前我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现在我懂了!
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十八岁,上大学那年,我独自背着我的行囊从家乡一路的走!在车站,堂哥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该独自去开始我的旅程了。以后每次的回家,都是独自的旅程。每次离家依旧是独自的旅程。当车子启动,朋友的,家人的身影在夕阳里慢慢拉长的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我们坚持着,能走到尽头的。
余华,这个当代文坛上第一个清醒的说梦者,这个年届40却依旧把军绿色的夹克敞着,肥大的裤子满是口袋,脸上表情单纯,走路的步子介于儿童的蹒跚和少年的跳跃之间的作家让我明白了我的下一站该怎样走。还有那个总是否定现实却告诉我‘我们坚持着,能走到尽头的’朋友,是他让我知道旅途并不可怕。
走进洗手间,洗了个脸。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理了理衣服。然后微微的笑笑。转过身,抬头看了看太阳。然后我大步的走开来,开始了我下一站的旅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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