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门开了,同阳光一起闪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50多岁,右手在肩上提一个鱼皮袋子。他那恍惚的眼神,使我和婆婆疑心是谁家走错门的亲戚,原来是一个“要饭的”。
脑海里快速闪现出儿时熟悉的一幕:每当那些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要饭的”来,母亲就连忙放下自己的碗筷,给他们拿馍,盛饭。那动作之快,唯恐怠慢了自己尊敬的客人。
眼下婆婆也是慌张着给他拿馍。
“我不吃馍,”他推让着。婆婆又去拿碗。
“我也不喝汤。”他的两个“不”,让婆婆和我迷惑不解了,那要什么呢?
“有火腿肠么?方便面也中。”他说出了他要的东西。
什么?我和婆婆都以为听错了,愕然地张大了嘴巴。“你是吃饱撑的了!”婆婆毫不客气、怒不可竭地把他轰了出去。
其实家里有很多他要的东西,但婆婆把他驱逐门外并没有做错。不是我们吝啬,只是不齿于他这种不劳而获却过分的行为。
还记得小时候,看着母亲打发走要饭的,我们就开始抱怨她的“穷大方”,自家还是僧多粥少不能糊口的,她却从我们可怜的口粮里,强行挤出来给那素不相识的人啊!
面对我们的不满,母亲总是微微一笑,然后严肃地说:“不到万不得已,谁肯低下头,向别人伸手啊?”
是啊,那些年天灾人祸多如牛毛,穷的谁都顾不了谁,沿街乞讨者也是打发走了这个,又迎来了那个,无论谁,都是满面羞惭地缩在门口,抖抖地伸出脏兮兮的手来,接过主人递给的饭菜,打躬作揖,惶惶地走出门去。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要饭的”也像麻疹一样,早已绝迹了,可是今天这个人,竟然重操旧业,但全然没了那种被施舍的局促,好像他是来我们家讨债的。
他饿么?可是怎么不要饭?他不饿,为什么伸出手来要?一双手不缺一根指头,健康完好,可以自己去做,足以自己养活自己,为什么宁可放下自尊,也要伸手要呢?
我想起了街坊秀山大爷一家,靠每天做小生意挣的十几元,维持一家六口人的开支,他母亲是躺在床上等吃等喝的百岁老人了,他们两口子也都80多岁了,儿子媳妇一个比一个傻,所幸生下了一个孙子,这对于捉襟见肘,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生活来说,无疑是一个莫大的精神安慰!
秋天的时候,他们在院墙根下养了几头猪,想积攒下一个大堆儿钱,没有田地的市民,没有谷物喂养,又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充足的饲料,每天晚上,秀山大爷只好挑着两个水桶去人家的小吃摊子旁等,边等边恭敬勤快地免费给人家刷盘子洗碗,只是为了要得到客人吃剩的饭菜。直忙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疲惫不堪地挑着担子,打着成串的呵欠,在冰天雪地里,在刺骨的寒风中,颤巍巍地一路瑟缩着摇回家去,挑那些还能吃的,在水里淘过,留着自家人吃,这让人听了胃里难受的滋味,他们已顾不了了,还有什么是比饥饿更难受的事呢?余下的稀的稠的才是猪的食物了。
老人顾不得年迈的身子,弯着腰费劲地挑过了秋天,挑到了冬天,脸和手脚冻伤成疮,但功夫从来不会白费,终于养大了四口肥肥胖胖的大猪。接近年关,可要卖个好价钱了,一种功德圆满的成就感,浮上了大爷多皱的脸庞。
一天早上,当发现大大的院墙洞口处,猪去圈空的时候,他们全家痛哭的嘴,张的不比洞口小,是哪个挨天杀的,每时每刻都估摸着、惦记着他们猪的成长,等长成了,就用残忍的黑手挖洞偷走了它们!这是老人家几个月的心血,这是一家人过年的积蓄,是一家人全部的希望啊!
更有那盗牛的,天刚黑,几个人就翻入城北一家院子里,主人闻声出来,却被砖头砸破了头,他应声惨叫着倒地,罪犯们还不放心,又连续砸了几下,公然牵牛而走!主人丢了牛,又在医院里治疗了半月,幸亏抢救及时,才逐步恢复了神智。
人家辛苦喂养的牛,抵得上半个家产,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堂而皇之地夺了就走,这样的伤害比比皆是,这是什么世道?
和强盗,从来没有道理可讲。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给就抢——这就是强盗逻辑!他们如果还有一点良心,他们的心里如果还有点滴仁慈,他们的手段就不会这么恶劣和卑鄙!这个世上就会少了很多善良人的眼泪。
相比之下,那个来我家名正言顺地伸手讨要东西的人,还是高贵的!给之则要,不给就走,绝不强求,看来我和婆婆亏待了他,他总比那些“三只手”偷要光明得多,更比那入室抢劫的罪犯要高尚的多!高贵与卑劣在这里竟然有了新的注解。
只是上门的“乞讨者”少了,登堂入室的强盗却越来越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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