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我心中,是一曲哀婉凄美的悲歌,随风而去;那永也不再回的一切,是那曾经的风花雪月,是那永不再回的美丽如梦。
在我眼前飘零飞去,如阵阵花雨洒落,美,却那样迷离惆怅,恍若梦中。时光飞去,多少已成旧事,多少已故处难寻!飞不去的,是她们的美丽娇艳;留在我心中的,却是她们身后那一曲曲让人心酸的哀歌。
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上苍给她们那样美丽如女神般的面容,却在她们如鲜花绽蕾欲放时,不再护佑眷顾,离她们远去,风吹雨打,芳菲不在,早已碾落成尘?那悲剧般地命运怎么就这样伴她们左右,直至一生?
我不知道是不是见过比她们更美丽的女子,但她们肯定是我心中最神圣,最美丽的女性。多年已过,她们的美丽面容依然在我眼前,每当想到她们,那一首首熟悉的轻歌总会在我耳边飘过,倩影依然生动鲜活,妩媚的双眸依然在远方闪烁……
我家后窗正对着她家,每到周日清晨,我总被窗下弹琴唱歌和年青人的说笑声扰醒,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她们的美丽却是不同质的。大姐气质高雅,美丽超然的甚至有几分神密感,有时她会眼光迷离,神情忧郁地望着远方。她经常独自一人在空旷的野外静静踱步,或坐在沙棘丛下手托双腮沉思。有天下午,大姐要我跟她到野外去采沙棘。我拉着大姐的手,一路高兴地唱着童谣,说着我高兴的事,却没有了大姐的声音,回头间,却看到已是满面泪水的大姐,吓坏了的我,问大姐怎么了,是不是让什么咬疼了,大姐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含泪小声嗔怪我说:不要你管,你以后就明白了。我眼前那张青春美丽的脸在泪水中更有如雨中玫瑰,美的令人目炫。
在邻居的眼中,大姐显得有些怪异,可在我儿时的朦胧心中,她却是我最温暖的记忆。
二姐的气质和美丽的容颜与大姐迥然不同,她温宛善良,秀丽脸上总是浮着浅浅的微笑,明亮的眸子盼顾之间,却有一种极慑人魂魄的妩媚与娇艳,儿时的我们虽然不大知晓这些美丽的真实意义。却很本能地喜欢亲近她。她被招到乌达市乌兰牧骑当歌唱演员后,对我们仍如从前。每次回家看到我,总要关切地抚抚我的脸,拉拉我的衣服。问我最近学会了什么歌,还要我先唱一句,她再唱一句,直到我们共同把一支歌唱完。
二姐所在的市属乌兰牧骑,经常下厂矿演出,只要一看到二姐走上台来,我和小伙伴们都难以按捺兴奋和自豪,在台下大喊:二姐,二姐……台上的二姐就忍不住微笑,有一次,她正在台上唱歌,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在全场都屏息静听时,突然喊了声:二姐!二姐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知道惹了祸,刚跑出场外,就被愠怒的二姐一把揪住,她美丽的脸涨红着,把我拽到后台塞到一个角落里,然后左右看看,好象要找东西揍我一顿,摸了一会也没找到什么,于是信手就把一个舞台上做道具的汉奸瓜皮帽使劲扣在我头上,然后转脸一看我,竟格格笑出了声,我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桃花般灿烂地笑脸,知道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了。
一次我与几个小伙伴到市里去玩,遇到了大姐,她又怜又爱地把我们拉到她的宿舍里,让我们喝水休息,我被墙上的地图吸引住了,大姐带我一一找到了黄河长江,还有我出生在她岸边的松花江。她说松花江是中国最美的一条江了,你们长大了要去看看长江,大海,就知道中国有多大多美了。大姐那诗一样的语言至今我都深记在心。我第一次看到大海,那蔚蓝色的波涛从天边向我涌来时,那童年时的一幕又浮现,我的双眼潮湿了。
在文革混乱年月里,我们经常停课在家,大姐也经常从单位回来,我去她家玩时,经常看到她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书,她的精神完全沉入了书中的世界,有时还要合上书凝神沉思,美丽的脸上更显出她不凡的气度与优雅。
有时我耐不住寂寞要与她说话,她抬头看着我,可精神显然还游离在她的书中世界中·我也好奇地从她的书堆中找一本薄些的看,时间长了,我也读了不少书,虽然这些繁体字的书看得我懵懵懂懂,可正是大姐让我从此接触到了一个广阔无比的世界。
开始我看书时,大姐还会放下她手中的书,找出几本适合我看的书,后来就不再管我了,由我自己在书堆里任意翻着看,象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俄罗斯的普希金,果戈里,拿破仑传记等,四大古典名著就是跟着大姐一起看完的。我当时甚至看完了陀思妥耶夫的《白夜》。
我与大姐都沉在书中世界时,有时会被大人们的哗笑惊醒,原来他们都被我们这一大一小痴迷读书的样子逗乐了,现在回想起这一幕也觉得很有趣:一大一小的两个书迷,静静地沉浸在书海世界中,一个是娇艳欲滴的美丽女性,另一个却是不谙世事迷迷糊糊的我。
不知道我那时到底与大姐一起看过多少书,那时却是我落寞童年时最美好,最令人怀念的时光。
以后大姐回家的时候渐渐少了,听大人们说,大姐找对象了。不久,她真的领来一个戴着眼镜,说着一囗天津话的男人,他一来就毫不客气地把我们轰了出去,一囗天津腔听着好滑稽:看嘛看嘛,有嘛好看的?总觉着阳春白雪天生丽质的大姐与这个油腔滑调的男人不大相配。记得有一次大姐回来,我去时,她正在屋子里静静地凝神想什么,我看了一会儿书却再也无法看下去,就走到大姐对面轻轻地问:你真的要跟那个人在一起啦?大姐半天没有说话,只用她秀丽的双眼看着我,复杂的眼神中似有千万心结,她轻轻地摇着头,我分明感到一声叹息从她唇中轻轻吐出。
记不清大姐怎么同那男人结的婚,只是觉得这场婚姻对大姐没有多大改变,或者说没有多少意义。她依然显得忧郁,心事重重,虽然对我还是那样亲切,柔媚,象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关心我,却总感到她的心仍在寂寞地飘,轻浅的愁思中有了我明显感觉到的淡然和悲凉。她的身边虽然有了一个男人,但我仍觉得她还是那样孤独落寞。
1969年,父亲的单位开始向陕西调动,我们也开始做搬家的准备。这时的大姐虽已结婚两年多了,仍然没有孩子,她与那个天津人感情裂痕已经很明显,也许这种裂痕就一直在他们中间,大姐也从来就没有爱过她的丈夫。那时我预感到与姐姐们今后会一别从此天涯各处,所以成天盼着她们快快回来,要告诉她们我的心事,对她们的依恋-----我们要到远方了。
二姐这时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听母亲说为她介绍了一位父亲单位的技术员,但由于男方即将赴陕,好事终难成。这时的她,少了许多歌声和微笑,也象大姐一样显得心事重重,那妩媚秋波般荡漾的眸子里,有了一种迟疑不决的神情,有了几分愁思和迷茫。她经常来我家,向我父母询问陕西的情况,虽然父亲在部队时路过陕西南下,但那印象只是浅显和匆匆的往事,无法告诉她想知道的更多的东西,更无法劝说她跟着对象一道去陕西。
二姐走出家门时,微微低着头,不再说一句话,眼里却突然涌出了泪水_____终于有一天,我们一家远赴陕西,从此,她们就成我心中对年轻美丽概念最神圣的注解,对美丽女性最温暖,最美好的记忆。
17年后,我重回故地,物是人非,一切恍如隔世,见到了她们的小妹后,这才知道自我走后姐姐们更加艰难的境遇。
大姐自跟那天津人结婚后,夫妇感情一直不好。1977年,她与丈夫去了天津,但跟去不到两年就独自默默地回来了,自此后一直过着凄苦的独居生活,把所有的精力和感情寄托都放在了埋头工作上,不到四十岁昔日的红颜就早已散去,苍老憔悴得让人不敢相认。
而二姐生活坎坷得更是常人难以想象,她美丽的外貌却成了她婚姻路上最大的障碍,人到三十时仍是形单影吊,那些外形俊朗,自我感觉多好的小伙子一到她面前,便如阳光下的冰飞快地消融了。虽然经人介绍见面的对象很多,但她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真正倾心相爱的另一半,把自己嫁出去。我实在难以置信的是,以二姐那温柔细腻的性格与人相处起来,是不会有什么困难和障碍的,可为什么在恋爱婚姻问题上,她却屡屡不顺呢?难道真是人所说的那样红颜易催,红颜薄命吗?
二姐一直苦苦寻找和等待的爱情最终没有到来,她精神上受到的重创是可以想见的。三十多岁就被单位以精神不正常为由办了病退,失去工作的二姐更加孤苦无援,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关心理解她的人。直到年近四十时才在家人的撮合下,草草嫁给了河套地方农村的一个中年光棍汉,柔美娇弱的她到了那里,竟被那粗莽的光棍汉折磨得生不如死,那家伙一喝醉酒就拼命地打她出气,甚至锁在屋里一连几天不给吃喝,这时的她已经是苍苍白发,美丽不再,病魔缠身。短短一年后,精神最终彻底崩溃,成了一个流落街头,不知家在何方,不知所归的精神病人。
听到这里,震惊得我如五雷轰顶,虽然冥冥之中,我预感到她们今后的命运,也没有想到她们的悲剧人生会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怎么也不肯相信那美丽如天使一般的她们,命运竟会坎坷到这种地步,是她们生不逢时还是上苍的有意为之?她们的心底与她们的美貌一样,是那样纯洁善良,象一泓清泉透明清澈,可为什么好人却总是没有好报?人间何处可以觅到她们那天姿秀色,天涯芳草岂能处处可寻?老天为什么不能凭此多给她们一些关顾-----我低首痛吟,欲哭无泪,欲罢却这样难休。
看着她们昔日的旧影,那夺人的美丽依然是我童年的记忆,没有半点夸张的想象,虽时过境迁多少年,她们仍是那样超世绝伦般地慑人心魄,我见过的美人可以说不算少了,但真正能与她们比美,象她们一样惊世骇俗般地秀丽风姿的女人,却凤毛麟角,转瞬即忘。
风刀霜剑严相逼,风华绝代却总被雨打风吹去。在她们昔日的旧屋里,我辗转反侧,恸从心来,听任着泪水一次次落下,在生活和爱情面前,她们终象安徒生童话里的大海女儿,一切都化成了大海的泡沫……
重回故地,没有给我多少快乐,却让我从此更感到生活的无情与沉重,人生岁月的艰难·人生之秋袭来时,那种无可奈何的惆怅与悲凉,秋风扫落叶,扫走的岂只有岁月的落叶?那流在心里的泪,那吟在心头的一曲曲悲歌。
不知道她们那柔弱的双肩挑走了多少岁月记忆,带走了人间多少无尽的苦与悲,而留给人间多少美丽思念,多少蜡炬成灰般地铭心追忆?
一切都会飞去……
谨以此纪念高氏二姐妹
人生如歌就笔于2006-3-4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3-11 8:04:5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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