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贵呀……,米——贵呀……”。
你听见了吗?杜鹃鸟(川南人称阳雀)在我们城市的空间里啼叫了。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里,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这么明亮的传得这么远的杜鹃的啼鸣声了。
“米——贵呀……”。可以说,没有哪一种鸟的鸣叫能比得上杜鹃的高亢执著和痴迷。
在四川这只大“盆”里,千年盐都重镇贡井又是一只小“盆”。只要有一只杜鹃在盆中的任何一个方位上啼鸣,几乎所有的贡井人都能听见,都会激动,都会兴奋:“哦!杜鹃飞回来了!春天果真到家门口了!”
我的孩提时代,母亲曾煞有介事地告诉过我关于杜鹃故事。她说,“米贵阳”是阳雀的叫声。阳雀是从很远很远地地方飞来的,它有马,它的马尾巴大大的红冠子长长的象大公鸡。一年中,你听见第一声阳雀叫时,要坐着才好,如走着,你当年会很累,如躺着,没准儿你会生疮害病甚至大难临头。阳雀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后来,是来给人们报信催耕的。到催黄了谷穗的时,才刁一只谷穗儿回去。如果衔回去的谷穗是青的,它就要受罚。末了民间文学根底很深的母亲就会像唱山歌一样地说道:
阳雀叫在清明前,
高山顶上好种田;
阳雀叫在清明后,
高山顶上好种豆。
她说:“你们听,阳雀每叫一声,都在说“米贵呀!”如果农夫不按时下种,当年的米粮就要涨价的。”
母亲的话给我心中的“阳雀”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川南一带叫“阳雀”的杜鹃鸟还有好多有趣的文化含量很高的名字哩!比如:杜宇、子规、子鹃、布谷、蜀魄、冤禽、谢豹等等。它是一种候鸟,专吃松毛虫等害虫。人们称它“春天的信使”、“森林的卫士”,受到爱戴;更是传统文人骚客吟唱的对象。颂代蔡襄有诗云:
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
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叱犊时。
陆游也有诗曰:
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
但令春促驾,那为国催耕。
红紫花枝尽,青黄麦穗成。
从今可无谓,倾耳舜弦声。
杜宇这可爱的小精灵把农夫、文人墨客和时令粘融在一起,构建着中国古代的人文环境人格,这定然是造物主地精心策划使然罢。
由于文化人的心态不一,赋予杜宇叫声的情感色彩也迥异。如——
吴融的“年年春恨化冤魂,雪染枝红压叠繁。正是西风花落尽,不知何处认啼痕。”这是何其怨怆的历史造型啊?
杜荀鹤的“楚天空阔月沉沦,蜀魄声声似告人。啼得血流无用处,不如缄口过残春。”这无边的哀怨与激愤,能不让铅蓝色的天空震颤而泪雨濛濛?
而我更喜欢苏东坡“解鞍倚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所酿造的天、地、人、物融融而合之纯醪般的天人合一氛围。
可是,我发现,在杜宇鸟的身上,也有一种美学意义上的麻烦:郭沫若据《诗经》“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句而断言杜鹃“习性专横而残忍”而叹惋之;然而,瑕不掩瑜,世间凡真实的存在都没有绝对的完美。何况,杜鹃仅仅是一种小小的生灵而已,没准儿,它的习性还是造物主有意的安排,以完善生物链的平衡尔?是故,人们都认为杜宇的美中不足丝毫无损于它“春之信使”“森林卫士”之大善大美!
正是古往今来,人们不绝于世地对杜鹃等等生命的褒扬、爱戴和叹惋,适才构建了华夏民族的环境文化人格。个中,除说明人的物质生命取之于大自然外,其精神生命也肇始于大自然并须臾不能脱离大自然也须臾未曾脱离过大自然;人与自然的不可分割性是我国传统文化人格构建的重要根基。
而今,我听杜宇,除却那些神秘、怨愁、激愤,更觉个中蕴涵着鸟的生命于啼鸣中可展呈于人类的金子般闪光的价值——
“米——贵呀……”,是杜宇的一串朝霞般灿烂的清脆声,将我们从梦境中唤归;于是,揉揉眼,伸伸腰,展开双臂去拥抱黎明。
“米——贵呀……”,是杜宇的一串燧石般热切的碰击声,点燃苍穹的太阳,让我们去谱写大地上一曲曲色彩斑斓的劳动号子。
“米——贵呀……”,是杜宇一串舒曼而圆润的慰藉声,浸润了璀璨的黄昏,让我们精心地包装好一天的劳顿和收成。
“米——贵呀……”,是杜宇的一串神秘而朦胧的娇吟声,衔来一枚明净的月亮,哄着我们默默地咀嚼造物之母递给她儿女们的一支不朽的摇篮曲……
啊,自从造物主的大手笔创作了人和杜宇等等的生命之后,时光漫逝,千年万载,直至今天,于喧嚣的市井中尚能聆听到杜宇美丽的啼鸣声,实在是一种惊人的奢侈!
啊啊,我们真的不能想像长天没有日月星辰,大地没有花、鸟、虫、鱼!
愿人这造物主的杰作和杜宇之类的造物主的杰作们,永远活在这座星球上,活成一座永不漫漶的生命大合唱的丰碑吧!
我祈愿这位春的信使捎来的是人类重构环境文化人格的春天。
“米——贵呀……”——“杜宇一声春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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