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
我常常分不清哪是网络哪是人生。二者都真实的令我常感切肤之痛或是挟肋之痒。当然二者也有区别——游戏中的我身份显耀华贵……
而现实里,我一贫如洗,总以西北风充饥。
外挂盛行的年代,我无法洁身自好。无论在恶魔广场还是热血沙漠,遇敌几乎成了我不可实现的梦,全服的怪都被外挂吸引,往往是十几个通宵我都象个倒霉的渔夫,空手而归。
我不想背叛,但我想升级。
朋友们纷纷倒戈。要生存,作弊是唯一选择,网络也变得肮脏,象极了外面的空间,不论几维,再没有净土。
我没有哭。步履蹒跚,带着一无所获的失望,收起翅膀,收起长剑……既然没有杀怪的机会,那么,我喝茶。
有朋自远方来。秋水坐在对面,同样无语。这个207级的弓箭手一袭华丽,红袍上的宝石骄傲得冒泡。我们是战友,是兄弟,彼此互称老公老婆,但真的,我们不是情人。尽管暧昧得一塌糊涂但我始终对所有人说,我对小芳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我在这所三流大学里无异于行尸走肉。两年来教室里叫得上我名字的只有5个男生,因为同宿舍。我是神秘与颓烂的代名词,点名后就难觅踪影,偶尔良心发现去上堂专业课,画幅画令那些个立志投身艺术的准艺术家们痛毁招牌大跌眼镜。人们说我是中老年妇女的准青春偶像,因为我总是呵欠连天地拖着一张长脸呼啸来去,只有中老年妇女慈母般的温暖才能化解我冰封的表情。
其实我不冷漠,只是我把所有热情都透支给了小芳。
小芳在离我很远的城市过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孩子的生活。因为有她,所以我一直保持着我的骄傲。小芳是我的,所以,世界,是我的。
秋水知道小芳,因为我总是向所有人炫耀我的骄傲,小芳却不知道秋水,因为我知道,没什么能够代替我的骄傲。
低音炮里一堆一堆地投掷着摇滚乐的节奏,冷静而疯狂。但仍然,没有办法不寂寞。橙色的烟蒂散了一地。烟灰飞扬。想念小芳并想念搂紧小芳瘦削的双肩时干涸心灵的充实,我知道,越黑暗的夜,越渴望光明……
纵然,只是一灯如豆,或者,只是烛光。
那些杀怪的日子,快意恩仇。被崇拜,然后渐渐找不到自己。在城外桥西指名叫阵,想要单挑全区排名第一的魔剑。我握紧手中流光溢彩的长剑,披上那一身代表我荣耀的黑龙极品……然后便只剩下等待……
没过多久,魔剑在华光四射中悠然而至:三万英尺?
我只说了一个“是”字,就在一片寒芒中轰然倒地。
在那鲜血与耻辱中我看到了魔剑排名第一的骄傲,然而也在同时,我惨然地感到不能升级的沮丧和绝望。也在同时,秋水从西安飞到大同看我,长发下清秀的脸和一双清澈的眸子,略略忧伤。
如果不是小芳,我会觉得,见到秋水的那一刻,我恋爱了;那一刻,我堕入爱河。因此更加思念小芳。没去上机的夜,安安静静的空气里缓缓地流淌着孤独的低语:“……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象喝了一杯冷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颗流成热泪。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很久以前就听说好事成双,我想,寂寥也是如此。上机的时候只能坐在城里收敛了翅膀与长剑默默喝茶以打发无怪可杀的无聊,而在外面,每分每秒都在思念一个人,而这个人,在远方。
大红调子的喜庆氛围。我们为断刀客燃起漫天烟花。这个在外面叫做楚羽的魔剑士牵着蓝凤凰的手……一拜天地……楚羽说,那个女孩要结婚了,她说我们不可能永远都活在网络里……
有些遗憾只能在虚拟中毫无意义地填补,有些伤痛只能在幻想里缓解痛楚。楚羽和小琦四年的感情。外面和网络里都是。一直幸福得让我们这群邪恶而单纯的孩子以为这世上真的有奇迹……
现在却听见楚羽在耳旁哭泣,他一直重复着“无所谓”,但那满溢的眼泪分明泄露着他这安慰的无谓……他哭着说无所谓,却同时开着两个号,在游戏里圆着外面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断刀客的长袍迎风飞舞,蓝凤凰长发飘飘,童子捧着嫁衣吉服,四四方方的漂亮的盖头。大家听着心在一点一点破碎着的声音,燃起一束又一束无法幸福的烟花。那斑斓的色彩那灿烂的辉煌那指间缓缓滑下的轻纱。月老最后一句祝福,全屏夜幕。仿佛看见断刀客与蓝凤凰的洞房花烛,在楚羽的泪水下,那暗夜,惨白如昼。
服务器里混沌肮脏。在这可耻的淤泥之中我呼吸着,所以未能不染。我象一个丢了钱包的乘客,提心吊胆地逃了一次票,忐忑不安地蜷在角落里等待自己的终点。一整个月未能遇敌,在外挂的帮助下我此时双倍功防,魔龙接踵而至,争先恐后地死在我的剑下。经验值飑升攻击力猛长,在满足了我升级的渴望后更宠坏了我对级别的欲望。
当升级变得易如反掌,我想要排名第一。
长剑又一次刺穿魔龙的咽喉,耳塞里传来它痛苦而怪异的嚎叫。那泣血的嘶吼声中我仿佛看到上次流尽鲜血的耻辱。
我对自己口是心非的反复无常耿耿于怀。曾经领着众兄弟在城西桥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拒绝外挂,以身作则,还奇迹净土”的口号,热血沸腾,义博云天。时至今日,转眼自己变了一个言而无信卑鄙下贱的小人。想要洗心革面的时候,手刃仇人的念头轻声说服我:管他的,网络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
道德防线就这样很轻易就被摧毁。屏幕上满是魔龙的鲜血,兴奋地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楚羽心灰意冷地黯然退出,断刀客在最后一瞬搂紧蓝凤凰裹在嫁衣里的娇柔,
有时候,活着反而沉重。
外挂就象毒品一样泛滥在整个系统,美丽的,然而有罪的。曾经幻想中的侥幸终于被残酷撕碎,梦象柳絮一样轻轻地飞扬,然后坠落。服务器没有给我复仇的机会,三万英尺,象是被蒸发掉的雾气,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就那么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消失。
屏幕上字小如蝇,残忍而坚决地刺向我的双眼:系统公告:玩家三万英尺因使用外挂,被服务器永久性删除。许久无语。然而眼角上挂着一滴泪。我就这样失去我的世界。秋水来的时候,看到的我脆弱得象个孩子。橙色的烟蒂散了一地。烟灰飞扬。烂醉如泥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唠叨着,再也不玩了,因为伤了心了 。三万英尺曾经一呼百应的荣耀,曾经闪烁着光芒的骄傲,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再也找不到。
陪秋水去看云冈石窟,去看恒山,去看悬空寺。在那些苍翠与古老之中我拣拾着清新的心情。秋水给我讲她的过去,讲她的现在,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略略忧伤的清秀,在柔和的阳光下忽然让我觉得幸福距离我很近……
这是秋水第二次飞来大同。她是为了她的爱,她单纯到决定要一辈子等一个人,而那个人长着一双邪恶的眼睛在现实生活中一无是处。而那个人还在她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对她说,他要去远方的一个陌生的城市,他要去那里找一个叫做小芳的姑娘……
又夜。轻轻柔柔地就飘起了漫天零乱的雨丝。露天的电话亭边,我等待着一个熟悉却久违的声音,响铃中:“请找小芳”。
客套得近乎淡漠的谈话,让我奇怪地感到距离使我们彼此开始陌生。然而真的听到那依然是柔和的声音拼凑成“分手”,我倒在雨里,听筒那头连着弯弯曲曲的同样柔和的电话线,软软地,悬在半空。
我常常分不清哪是网络哪是人生。然而那一次只换我一滴眼泪,现实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完全崩溃。仍然是柔柔的雨丝,我却尝出了苦涩滋味。这一次一蹶不振,也许只是这次重感冒彻底摧毁了我的免疫功能,我已经记不清那晚我是怎样离开雨里,我只知道当时我最痛的部分,在心里。
秋水义无返顾地打理着我的万念惧灰,我那象是被百十头愤怒的野牛践踏过的窝居然也可以素雅大方。屋子里有阳光柔柔地洒进来,淡淡的清新空气的味道,秋水坐在床侧,逆光的背影显得特别熟悉。微微散乱的发丝轻轻地被风拂动着,在阳光下发散着亮暖的光芒。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
床头淡兰色的风铃不合时宜地叮叮咚咚响起,扰乱这动人的宁静。秋水回转头,看着毛毯里躺得很张扬的我,清澈如水的眸子微微眯起来,向上扬起的嘴角显出浅笑的样子,三万英尺,你终于醒了啊……
仿佛突然回到童年时代。稚嫩地英雄救美,结果是头被毫不留情地打破,捂着伤号啕大哭,哭累了竟然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旁边是邻家小妹关心地问:你终于醒了啊……记得很清楚,那两条小羊角辫的辫梢上系着很漂亮的小白兔。就象秋水耳后垂着的两粒发光的小石头。
世界这么大,又原来这么小。8岁的我裹着满脑袋的纱布坏坏地吻了辫梢上系小白兔的邻家女孩,20岁的我仍然躺的很霸道很混帐的样子。秋水静静地坐着,长长的头发被风轻轻拢起,很清秀的脸,略略忧伤。空气中流淌着清新的味道。阳光暖暖的洒进来。床头淡蓝色的风铃叮叮咚咚。
一切如旧,一切如旧。
本文已被编辑[简竹]于2006-3-10 10:54:1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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