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机会去看一看蕴育了沈从文、黄中玉叔侄的凤凰古城，我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临行前，我既不想听第一批出游同事的热情介绍，也不想去看那些人头像占了大半个版面的到此一游照，我要用自己的眼、自己的心去捕捉、去感受、去体味、去亲近我梦中的凤凰。我一遍一遍地自问：那个曾经的黔楚咽喉、古代边陲重地，是怎样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物华天空？还有那俏生生的土家阿妹、苗家妹子是否都会唱婉转清脆的山歌，生一双神采四溢的凤眼呢？　

下午五点钟上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天朦朦亮，火车到达吉首站。我们一行十人在一个娇小寡言的导游带领下，匆匆转乘张家界某旅行社的中巴车，急匆匆地向凤凰赶。吉首车站什么样儿，我都没时间去看，这就是旅行社的高效率！没想到负责接车的地陪（当地导游），竟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地道的土家阿妹。如果没有这个体格健壮，浓眉大眼，黝黑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能歌善舞、体贴周到的地陪，此行一定会闷出病来。这个土家小阿妹是这次出行一道亮丽的风景。　

经过近四个小时的颠波，凤凰古城终于到了。乍见梦中的凤凰的瞬间，由于天气阴霾、微冻，加上旅途劳累，我没有屏住呼吸和预期的兴奋，倒真是应对了我出发前莫明平静的心情。走近这般小城，原该有雨、有阳光或是雾什么的，方能让人拨开历史的浮沫，静静地倾听小城的千年一叹，真正走进小城的故事里去。　

我是如此热切地渴望在一个薄雾迷漫的清晨，在零星的雾雨中撑一把油纸花伞，着一双木屐，在清冷的小巷款款而行，听清脆的足间在小巷深处回响，惊醒人们的晨梦，好叫人不经意推开木窗，在懵懂中乍见一个丁香姑娘的背影，顿生无数遐想，迎来一天的好心情。再或许也只有漫天纷飞的轻灵的雨丝儿，才能唤醒沉睡数百年的古城，凸现小镇的凝重底蕴，让游人在雨中穿越时空与土家人独特的祭礼、婚丧、巫傩文化对话。没有雨雾，那就给点阳光吧，夕阳下，酷似江南古镇的民居都穿上了金黄色的外衣，教人徒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伤怀；而沱江边鹅黄色的嫩柳、疯长的野花，沉寂的风雨桥，俏生生的苗家妹子构成一幅美不胜收的夕阳图，你岂能不屏住呼吸、驻足流连呢？如果你有意轻轻推开一扇红漆斑驳的镶着铜环的木门，只听吱呀一声，光线随着你的脚步溜进去，细小的浮尘在这束光柱里如蝶影飘扬，恍忽中依稀见一位慈祥的盘着长头巾、着靛青色土布斜襟衫的阿婆，隔着光柱对你招手，让你情不自禁地走进老阿婆的故事，等待好奇的视线适应了岁月的沉淀，这才看清前世今生的姻缘。这一切却只是我的觊觎。　

信步走在古街上，饭店、工艺品店、姜糖作坊比比皆是，沉寂的古城因此而热闹着、喘息着，浓重的商业气息掩盖了小城的灵性，叫人产生错觉和疑惑：人们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就是为了看这些吗？我梦中的凤凰该是记忆中夕阳下的百色旧州城那般的恬静、纯朴的呀。不时有盛装打扮的苗家女子出门拉客人进店购物，同行的摄影迷多次将镜头对准她们，偏生人家或别过脸，或用手挡着，就是不给照，想照可以，1元1张。1元钱虽小，却总觉有什么梗在喉咙。不起眼的1元钱，掉在地上，我肯定不会弯腰去捡，而此时的1元钱却叫人索然无味，顿时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人与人之间，除了钱，真的没有什么可珍惜的吗？在凤凰成为旅游热点之前，在这些苗家女子走出山寨之前，原该不是这样的，繁华有时候容易让人迷失本性的。唉，我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一个漂亮的苗家阿婆跳入眼帘。五、六十岁左右，着湖蓝色苗服，头顶深蓝色方格子布头巾（据说头巾上的方格表示此人在家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挂着银项圈，戴着银手镯，长着一双迷人的丹凤眼，一边摆着卖苗饰的小摊位，一边静静地绣着鞋垫。最动人的是，此时太阳突然探出了头。几缕残冬的暖洋洋的阳光，从对面屋顶上撕破料峭春寒，轻柔地撒在阿婆脸上，呈现出一派祥和、恬然的景象。我不禁看呆了。阿婆不经意地抬起头，见我立在街角怔怔地对着她出神，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我了。于是，便有笑意从她的嘴角飞到眼角，几分妩媚便在阳光中流转。就这一眼，我的心便被一种很古朴的情感温柔地蜇了一下，让我不禁痴痴地想：这“美目盼兮”的眸子曾在哪里见过？是在《龙船调》里，还是《辣妹子》中……而年青时的阿婆，可否籍此百媚生娇的回眸一笑，迷倒众生？也就是这个笑容，这个姿态，才配得上这古意盎然、静美如水墨画的凤凰古城呀，这才是我心中有“中国最美的小城”之誉的凤凰古城呀，这才是我梦中的凤凰！这只凤凰因了这些勤劳、善良、坚韧的苗家人才得以永生，历经数百年风雨面依然灼灼生辉。　

和蔼的苗家阿婆，让我忍不住走上前与之攀谈，并买了一大堆我并不需要的粗糙的手工艺品。我的摄影迷小妹又不失时机地提出要给阿婆照像，没想到这个邀请点燃了阿婆的热情，她一把抓住我，将脸贴近我说：照吧。我真有点慌乱，一不留神就笑过了头，眼角也堆满了皱纹，比阿婆的皱纹还要扎眼。阿婆的皱纹印证的是岁月的沧桑，我的皱纹却是我慌乱中瞬间释放所有心结、心无介蒂开怀大笑所至。

我满足地拎着一大包叮叮铛铛的银饰开心地离去，忍不住回过头，只见阿婆仍在街角对着我挥手，而那片刻的阳光早已消逝。我突然觉得这几缕阳光是因了我的梦而来的，心里隐隐地升腾起一种原始的本能的纯真的快乐。这一刻不绝于耳的叫卖声渐渐褪去，凤凰古城在我的心里一点一点地厚重起来。待站在沱江边看着临江的吊脚楼、清辙婉约的江水、沉默的风雨桥、艳红色晃动的苗家妹子，回味着刚才一路走来品尝的腌萝卜、姜糖、血粑鸭、野菜饭、煮苞谷，心里满满的。这才是沈从文的凤凰，我梦中的凤凰！虽然行程没有安排去沈从文故居，但我还是走进了沈从文留给世人的边城田园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凤凰厚重、内敛的独特美丽。一阵风吹过来，暗香袭人，我忍不住深呼吸，在风中完成一次心灵的洗涤，发一声“不虚此行”的叹息。梦中的凤凰便在这一声叹息中定格成永恒。　

一个半小时一晃而过，导游一路小跑地来找人。好在这个古城也就三、五条小巷，怎么走也走不丢的。我在导游急促的喘气声中深情地回眸：别了，沱江水、吊脚楼；别了苗家阿婆、苗家妹子；别了，湘西苗王、土匪、巫师；别了，我梦中的凤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