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
某天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报家门,声称是我的小学同学,让我明天去某某新村,商量一下同学聚会的事。
我很诧异,不仅因为这个名字于我是多么陌生,更奇怪他何以就有了我的电话,同学笑言,我在派出所工作,要找个人,那是小菜一碟。
我在放下电话后,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依稀记起好象是有这么一个同学,什么模样,却是丁点想不起来了。
屈指算来,小学毕业已30年有余,除了与我考进同一所中学,后来又一起下乡的几个同学还有联系外,其它的同学,别说联系,记忆中,几乎串不起一朵完整的浪花,聚会?能聚得起来么?
第二天晚上,我如期赴约。
几经启发提示,我终于叫出了其中二个同学的名字,并在记忆深外忆起了她们儿时的模样,而其余的四位,我只能无奈而抱歉地确定,他们在我的记忆中是呈了空白状的。
我很好奇,是谁发起了这个聚会?
还记得程老师么?
程老师做了我们三年班主任,我们是程老师的第一届毕业班学生,应该是记得的啊。
程老师很美
印象最深的是老师的头发,也用橡皮筋扎了二把,却不似我们的二个把子直直的支愣着,而是松松柔柔地贴在耳旁,请教了大人,才知老师的头发是烫过了的。老师的衣服也很好看,件件衣服都和街面上那些女人穿的衣服不一样,有一件桃红色的短袖毛衣,缕空花,泡泡袖,老师穿上它,就象电影里的人儿一样好看,很是让我们眼馋。
程老师很凶
我们班在转入积余街小学前,课堂纪律出奇的差,我们那老师性子太绵,上课时,一二个讲话的不问,三四个做小动作的不管,闹得不象话了,便拍教鞭,只是大凡到了非管不可时,却是已管不下去了。常常是老师在上面大声的嚷,学生在下面嗡嗡的闹,一堂课下来,老师的教鞭要拍上好几回。有一次,老师正发火呢,一块小黑板突然掉下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老师的头上,教室里立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气氛热烈犹如开了锅的水,把个被砸晕了的老师气得哭着跑出了教室,倒让这群没心没肺的小屁孩津津乐道了好一阵。
程老师不一样,只要有一个同学开始讲话,她就停了课,也不说什么,只把眼盯了那讲话的人看,其他的同学便也随了老师的目光齐齐的盯了你。程老师的眼睛很大,又微微的带了些鼓,瞪着你的时候,是很有些让人怕了的。程老师板出面孔来,凶阿凶到,这是全班同学的一致结论。
程老师很怪
在我们成为程老师的学生时,程老师已年过30,却是独身,这在那个年代是很招人议论的,家长们,包括学校的其他老师,私下里管程老师叫“老大小姐”。
断断续续的,我们知道了,老师的家庭成份不好,父亲逃到台湾去了,家里只有老师和母亲二个人。孩子们是不会去深究的,为什么老师好看的脸上总是冷若冰霜,(这个词是我现在学会了说的,小时候不会这词,我们只会说程老师总是板着面孔)为什么这么好看的老师却没有人和她结婚,我们只记住了大人们说过的话:程老师没有结过婚,生过佬小,勿欢喜佬小格,是个怪人,勿要去惹她。
什么是怪人?怪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人,和别人不一样的人就是了不起的人,这是孩子们的简单思维,这多多少少让程老师在我们的心里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也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程老师的威摄力,至于怪人身后藏了的几多辛酸,我们不知道。
和老师一别30余年,其间是否有同学回去看望过被称为怪人的程老师,我不知道,但我没有,和我有着联系的同学也没有。
很偶然的一个机会,有一个同学遇见了程老师。
老师拉了同学的手,问了这个又问那个,同学呐呐的笑,却是说不上话来,老师说,真想再看看你们哪,同学说,30年了啊,我都想不起来我有过哪些同学了,老师说,不怕,我有你们的名单,同学便跟着老师回了家。
同学告诉我们,当他从老师手里接过我们的毕业合影,接过那份有着全班同学姓名、家庭地址的名单时,他几乎要落泪了。因为在路上,他已大致知道了老师在这30年里的遭遇,依然是独身,曾二次下放农村,从江南到江北,从江北到马山,从马山到无锡,时光如梭,路儿蹉跎,老师带着母亲,丢弃了多少她带不走,或是不想带的东西,唯有这张照片和名单,老师当宝贝似的一路藏了30 年。
老师说:这是我的宝贝。
同学找到了另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学,按着老师的这份名单,去寻找老师的宝贝。
聚会那天,除了不在无锡的,同学们都去了,昔日的泥猴小丫,已人到中年,可老师在端祥片刻后,便一一叫出了我们的名字。
老师说:你们是我的宝贝,我怎么会忘了宝贝的名字呢。
听老师细数宝贝当年的种种劣迹,仿佛又回到儿时。我们说起了老师的头发,说起了老师那么多好看的衣服,老师笑了,老师告诉我们,头发是天生的卷曲,衣服都是妈妈自己做的,那件桃红色的毛衣,是妈妈拆了自己的毛衣给老师织的。
老师在说起妈妈时,脸上的笑容象极了孩子。
那天,我们都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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