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白,月芒随着风的变化逐渐变的浓重起来。方楚鱼用一种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三国演义》。屋外的蛙声从天黑之后一直不绝于耳,此刻突然全部停了下来。四处变的极静,因为太静了,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已的心跳。
窗外,云翳在黑暗中奔涌翻腾,几千年以前的许多战争想必都是在这样的夜晚发生或者结束。这时候,方楚鱼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殊死决战前才有的宁静。长矛,铜剑,战马,嘶鸣和杀戳。血因此而沸腾起来。
一九八五年的一个平常的夏天,方楚鱼照例把早上刚捕到的鱼放在自行车后面运到这镇上唯一的集市里。每天清晨,这里就集中了各种新鲜和不新鲜的鱼贝类。这里面空气很闷,充斥着强烈的腥味,让人窒息。但对于他已习以为常。他赤着脚懒洋洋地把鱼篓放在背上。走到其中的一个鱼摊前,重重的一放。一句话也不说,点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吸了起来。摊主拎起鱼蒌瞅了瞅里面,面无表情的说“八块五,先记下”。
方楚鱼漠然地点了点头,朝菜场口走去。当他经过另一个鱼摊时,看见有一个宽袍大袖的老人背对着自已。他坐在几个鱼筐之间一动不动。几条鱼不时在竹筐里蹦起又落下。他的目光停留在老人的袖口上,那里绣着一个小小的‘皖’字。然后他又听到了自已的心跳声。方楚鱼漫不经心地走近那个老人,可离他越近那种相识的感觉就越发的强烈。最后,他在离老人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轻轻咳了咳。
那个老人布衣乱发,浑身沾满了鱼鳞片,看上去苍老凄楚。但一双眼晴却遥远,明净。就像远山一样。他很随便地坐在一堆破鱼筐中间,气势和威势都深不可测,气魄之大,就像一个‘千万头颅,斩于吾刀’的将军。
就在这时,老人已经站起来,朝他站的地方走过来。他走的很小心,每走一步眼神中的不屈之色就增加了一分。可在离他二米之遥时,老人突然停下来,平静地看着方楚鱼。“拨你的剑”。老人大喝一声,声音之大,把他的耳朵震的嗡嗡作响。
方楚鱼诧异地望着这个古怪的老人。不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今天一定是碰上疯子了。这时候,老人把手伸时了衣襟里,似乎要拿出什么,他感到一种不祥。可突然,老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后,竟然不走了,手也垂了下来,眼晴也恢复了刚才的冷漠。只见他躬着背慢慢走到了原来的地方坐下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知何时,方楚鱼的身后,站着一个年青人,他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过来的旧毛衣,头发乱的象茅草,有气无力的站在那里,看样子有很久没有吃饱过了。他楞楞看着他,嘿嘿地笑着。方楚鱼看了看刚才那个古怪的老人,又看了看这少年。觉的莫名其妙。于是苦笑了一下,拎起鱼蒌走出了这个菜场。
回到家,胡乱吃了几口中午的冷饭。脸也没有洗就上了那张又脏又乱的床。打开电视,里面正播放着索然无味的电视剧。看了一会儿就关了。他想睡了,睡前和往常一样看半小时的书,这几天他正在看《三国演义》。昏黄的灯光下,他吃力地看着,翻开旧黄的书页。晚上他正巧看到三国后期的‘麦城之战’。公远219年,吕蒙和陆逊将军使用了白衣渡江之计,生擒了武艺势不可挡的关羽。
第二天,方楚鱼送完鱼后,在一个街口的面摊吃了一碗最便宜的面。当时是下午三点,这条街上没有几个人。只有斜对面围着一群人在听一个说书人说书。
吃完后,在经过那帮人时,隐约中听到那个说书人正在讲他昨晚看过的‘荆州之战’。老人身边,站着一个明眸巧笑的小姑娘。
“话说公元193年间,是中国史上最混乱的年代之一,兵荒马乱,群雄割据。”老人不紧不慢抽了一口水烟,轻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
“在那个年代,出现的英雄不计其数。今天,我就要向大家说一下吕蒙将军。关羽之所以败走麦城,这里最大的功劳就是吕蒙。对于他,自古以后,有许多不同的评价,但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他的谋略要在他的武艺之上,孙权如果没有吕蒙,雄霸一方的状况恐怕得向后推迟十年。”
这时候,一边的小姑娘突然道“爷爷,你说的这些都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我听的耳朵都快长茧了。”
老人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呵呵笑道“你这小丫头,从小就性子急,现在我就向大家讲一段吕蒙将军年青时不为人知的一个故事。”
“好啊好啊。”小姑娘拍着手,欢叫道。
老人又吸了一口烟,缓缓道‘吕蒙是一个天生的将军,对于布局谋略有种不可思议的领悟能力,孙权后来三分天下,他功不可没。”听到这,小姑娘眼里渐渐发出了光,喃喃道“可惜他生的太早了,要不然,我非嫁他不可。”
老人瞟了她一眼,笑着说“还好吕蒙早生了几千年,要不然和你在一起,总有一天不是被你活活气死就是被你活活吓死,”听到这话,小姑娘气的直跺脚。跺完了,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恨恨道“他要是能娶到我,算是他的福气了。”她的话引来众人一阵哄笑,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老人咳了咳,一字一字地说“史书上记载吕蒙将军,使用兵器青龙剑,前期是一个勇猛无比的将领,可到了后期,逐渐成为一名智谋型的统帅。言归正传,下面我要说的是他年青时的一些事,这是史书上没有记载的。那是在公元200年,吕蒙还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有一天他和几个同营的士兵牵着战马去河边晒太阳,遇上了一支押解俘虏的军队。这支军队大约有二十来人。从服饰上判断是凌统的部下,押着很多犯人。
在众多的死囚犯中,有一个人引起了吕蒙的注意,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被一根沉重的铁索锁住。队伍慢慢近了,他终于看清了这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在队伍交错之际,那个女子突然抬起脸,朝这边望了一眼,他看见那双眼晴充满了对生的依恋和渴望,然后就流下泪来。于是吕蒙起身,松松垮垮提着剑,挡在了队伍前方。
“什么人。”为首的一个将领,大声喝道。
“邓当手下士兵吕蒙”
“哦,为何挡住去路?”
“也没什么,我只想你留下一个人。”“谁”“就是她”吕蒙指了指那个女子。
“这帮人是败军的家属,我奉命将他们押到野外斩杀,请让路。”
“留人。”吕蒙说。
“军令不可违。”那个将领的瞳孔似在收缩“你一定要留人?”
“是”吕蒙道。
“好,那就杀了我。”将领后退一步,缓缓抽出了战马上的长枪。
那将领话音刚落,吕蒙就已出手。在对方的枪还末发动之前,剑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他用力捂住自已的脖子,突出的眼晴瞪着吕蒙,嘴里发出不甘的嘶叫,几秒钟后,终于倒了下去。
“留下这人”吕蒙抓了一把地上的青草,开始擦拭刀刃上的血。
这时队伍又踱出三个人,三个全副盔甲的副将。“劫持军队,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其中一个大声道。
“死罪”吕蒙淡淡的说。说完他转身朝河边走去。在他转身的一霎间,这三个人仰天倒了下来,只见在每个人在额头各钉着一支箭。在不远处,一个少年正慢慢放下手上的弓,忧郁地看着这里。
吕蒙对刚才发生的事一点也不觉的意外,好像早料到一样。
“陆逊兄几个不见,想不到你的箭术又更进一层了。”
听到吕蒙这般称赞自已,少年脸上丝毫没有喜悦之色,眼中的忧郁之色仿佛更浓了,只见他俯下身掐了一朵碧绿色的小花,叨在嘴边,向河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哼着一首听上去十分落寞的歌。
“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女子说
吕蒙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附近的几棵迎风飘荡的柳树。过了很久,才道“不知道”
女子奇怪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不解,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在这个杀戳的年代,人的生命已和脚下的乱草一样毫无价值。而眼前这个气质温和,眼神狂野的男子却从刀下救出了自已。她凝视着他,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像做了一个漫长,惊艳之极的梦。
太阳刚刚下山,暮色就无处不在,不知什么时候,刚才听书的人走掉了一大半,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人还坐在那里。老人把最后一口水烟吸完后,用烟斗敲了敲鞋跟,对身边那个姑娘说“孩子,我们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女孩点了点头,搀住老人的胳膊,慢慢朝一条不远的巷子走去。临走之前,那女孩有意无意朝这儿看了一眼。那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眼晴。方楚鱼觉的自已心跳加快了,脸有些发烫。女孩扑哧一笑,轻声对他爷爷说“这人真是一个呆子。”
老人轻斥姑娘“不许乱说别人是呆子。”说话间,只留下方楚鱼还站在那里发呆。
起风了,天色更暗了。不知哪家的收音机在放着苏三起解,在这个空旷的夜里显的分外凄凉。方楚鱼缩了缩头,朝家走去。这场芬芳的大风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二千年那个战乱的年代。与现在温和的季节不同,那应该是一个干燥的季节。到处充斥冰冷的大风。对决,撕杀,倒下。很多人的死才能成全一个英雄。方楚鱼理解那个时代,生已完全成了一种苦难的象征。
他路过一家小卖部时进去买了一条毛巾。出来时看见一群不良少年正对着一个疯子拳打脚踢。他认得这个疯子,就是早上在菜场遇见的那个精神有点问题的少年。“警察来了。”方楚鱼灵机一动大叫一声,那帮人一哄而散。他走过去,站在疯子面前。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他问。
“嘿嘿”那少年定定地看着方楚鱼,咧着嘴笑着。
“那你叫什么名字?”方楚鱼又问道。
“我叫陆风”少年含糊地说。“
“那你住在那里?”
少年想了好久,摇了摇头。方楚鱼看他可怜,决定带他回家过夜。他把少年领回家后,指了指临窗口下的空地说“晚上你就睡在这里。”少年听话地点了点头,马上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上了床,他又翻开书,继续昨天末看完的三国传。公元219年,名将陆逊在麦城擒下了勇猛无比的关羽。“真是不可思议,陆逊真的这般厉害吗?”方楚鱼自语自言。
“是的”躺在地上的少年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的眼晴还是闲着的,看样子睡的正香。方楚鱼眨了眨眼,打量着这个少年,心想刚才一定是他在说梦话。
现在已是深夜,外面渐渐有了若有若无的虫鸣,方楚鱼昏昏欲睡。突然间,风在这时倏然停了,连虫鸣也不出声,四下变的极静。窗口慢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从窗纸望过去,这人背上还负着一柄长长的刀。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一切都完全静止下来,方楚鱼突然感到一股浓重的死意从他身上一点一点散发出来。他不觉向后靠了靠,涩声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缓缓取下背上的刀。
这时候,躺在地上睡意正浓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晴,一字一字道“皖城太守朱光,你可以回去了,只要有我在,你休想伤他半分。”那人正把刀取到一半,听少年这样说,又缓缓系上长刀。他转过脸,嘶声道“陆风,这次我不动手,我以后还有机会的,你难道能护他一辈子?”
“不能,但我杀了你就万事大吉了。”少年站了起来。
那人无声地笑道“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你试试?”少年扬了扬眉,拨出了一把比他人还要长的剑,放在后上,微笑道“我这柄剑如何?”
那人盯着少年,终于恨恨道“好剑。”话音刚落,他的人已消失在晚风中。
方楚鱼惊愕地看着那少年,好久才颤抖地说”你······你到底是谁?”
少年背对着他,只见他手一扬,手里又出现一柄绿色的短剑。月芒之下,闪着炽热的光泽。“你相信这世上有将军的剑法吗?”方楚鱼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你错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将军的剑法”少年深情地望着那柄古剑,以一种经历了几千年的寂寞的口吻道“真正的将军意味道一种非此不可的杀戳。”“为什么”方楚鱼问。
少年转过身,凝视着他,微笑道“因为这是天意。”
“那为什么在盛世中,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将军呢?”方楚鱼又问道。
“那是因为没有战争,只有无休止的战争才能成全一个将军。”
方楚鱼静静听着,似懂非懂。
少年又说“刚才那个人被我迫走了,在一个月内他是不敢来了,不过你平时还是小心一点。”方楚鱼奇怪的问“那个人是谁?他为何要来杀我?”
少年道“刚才那个人就是昔日被吕蒙将军杀死的皖城太守朱光。在这二千年来,他对自已死于吕蒙之手一直不能释怀。在五十年前,一次轮回的错误唤醒了积聚已久的怨气和冤气。这人又重现于世,寻找前世的宿敌。就这样一直寻找了五十年,直到最近才找到了你。”
“我”方楚鱼苦笑。
“是的,他一直认为你才是当年杀他的吕蒙,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来杀你。”
方楚鱼想了想“那这样说来,我就是当年的吕蒙将军吗?”
“有这个可能,但不一定是”少年道。
天刚刚亮的时候,方楚鱼就起床了。那少年已经不在。他回想着昨晚发生的奇怪事情,还是觉的不可思议。外面阳光和煦,是一个捕鱼的好天气。他带着鱼蒌和鱼叉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河边,四周没有一个人。水很清,一眼看去,可以看到浅处的水草和石头。
他拿来着鱼叉,像鱼一样滑入河深处。由于阳光充足,他几乎可以看到二米之内的任何东西。这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的世界,令人迷惘又绝对真实,美丽宁静的就像天堂一样。几次下来,他叉到几条鱼。这一次,他扎的很深,不一会儿就到了河底,这里距河底大约有六,七米。阳光已不能穿透。四处视线十分模糊,脚下是软软的河泥。他慢慢走在上面。突然他停了下来,因为他触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质地冰凉,呈长方形。好像是一个什么东西的手柄。方楚鱼有些好奇,用力握那个手柄,使劲往外一拨······
------穿着月光盔甲的吕蒙悲天悯人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老人。老人握着一柄长刀,用力支撑着自已精疲力尽的身体。绝望的微笑着。在二个时辰前,吕蒙带着二万精兵扫荡了他的队部和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城堡。他无数次愤怒的拨刀,但倒下的却是自已的部下。也许这就是天意。落日把吕蒙的影子从城墙外拉到他的跟前。
起风了,老人静静看着自已手中的刀,感到自已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逝去。
“天意不可违。”吕蒙睁开眼,喃喃道。然后他热烈的拨剑。
方楚鱼把那柄埋在河泥中的剑拨出来时,分明听见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响起一声怒吼,恍如隔世,发生在二千年前的那场战争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出神的站在岸边,手上的锈剑还滴着水。远处,天上的云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幻着。地面上,巨大的阴影重现又消失。
他闭上眼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不知什么时候,手中的那把锈剑上的水渍被风吹干了。方楚鱼慢慢地把剑系在腰上。慢慢沿着这条田塍向小镇走去,一些早已成为过眼云烟的记忆又重新聚集。那一刻,他明白自已该做些什么,也许所有的事必须都有一个了断。
天边隐隐出现一丝红光,那是晚霞的颜色。方楚鱼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边,愉快地吃着一碗鱼,面味道不错,汤也很浓。他吃的极慢,最后还喝光了碗里的汤。喝完后,他满意地吐了口气,说“老板,先记上。”然后打了一个饱鬲就回家睡觉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方楚鱼闲的无事,决定去路边的书摊买了几本旧书来看。正当他蹲在书摊边看着一本旧书时。感觉身边来了几个人,一抬头,是几个打扮的很颓废的年青人。为首的居然是一个女的,化妆的十分恶劣。发型是时下最流行的爆炸头,而且全染成金黄色,眼部有很夸张的眼影,嘴唇上涂着血红的唇膏。斜叨着烟,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喂”她对摊主大声叫道。
“啥,啥事?”摊主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
“交保护费。”女孩恶狠狠地说。
“多,多少。”“一月三十,加上上个月,一共六十。”
“好,好,可上月俺还没有摆在这啊。”
“少罗索,你他妈的交不交。”女孩瞪大眼大声道。
与她一起来的几个混混开始用麻袋装书,“交,交”中年人忙不迭摸钱。方楚鱼不禁看呆了,那女孩发现有人在看自已。“看什么看?乡巴佬”小太妹喝道“再看我扁你”
方楚鱼赶紧低下头,心里却在无声地叹息。想不到二千年前自已救出的那个白衣如雪,秋波云发的女子竟然在这样一个场合遇见她。
收完保护费,她们朝下一家摊子走去,方楚鱼这时心意一动,“等等”她们一行人停住,奇怪地望着自已。方楚鱼走过去,对那个斜叨着烟的女孩说“我是吕蒙,在二千年前救过你的,你不记得了吗?”
女孩注视了他好久,忽然尖声道“吕你妈啊,兄弟们,揍死这个乡巴佬。”然后,方楚鱼看见很多只拳头向自已挥来。十分钟后,方楚鱼靠在栏杆上喘气。右眼肿的很高,已经看不见了,全身都很痛。“这帮小流氓。”他恨恨地想,懊悔当时不应该说这番话,结果被白白揍了一顿。看样子这几天不能下水捕鱼了。他有些沮丧,只好一瘸一拐向大街走去,没走几分钟,路边似乎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走近了才发现是刚才扁自已的那个小太妹。“你想干嘛?”方楚鱼吓的后退一步,护住自已的脸。
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一句话也没有说,凝视着自已,过了很久,忽然流下了泪。然后,她走过来,抱住了他,抱的好紧。“你知道我找了你有多久吗?”女孩哽咽的说。“我知道”方楚鱼说。“你不知道的。”女孩嘶声道,终于放声大哭。方楚鱼叹了一口气,帮她擦干了眼泪和脸上廉价的化妆品。
等她哭的差不多时,方楚鱼过去拉起她的手,柔声道“不要再哭了,现在你应该开心才是。”她抹了抹泪水,小声地说“不要再离开我好吗?”“当然好了,这一生我们就在一起了,了却末了的缘。”方楚鱼笑着说。“对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我叫苏雪儿。”她幽幽地说。
三天之后,方楚鱼的眼晴略微好了一点,这几天他没有下水。却躺在床上看书和睡觉。吃的东西都是苏雪儿送来。现在,他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聆听着外面街道上的各种声音,活着的感觉真好。他开始喜欢上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方式了。这时楼梯响了,一定是苏雪儿送东西来了,他急忙坐起来,拿起一本书。门开了,果然是她,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和一叠书。
“这么早就起床了。”她莞尔一笑。
“是啊,为了多看点书,牺牲一下睡觉的时间又有何妨。”方楚鱼严肃地说。苏雪儿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敬佩之意,过了一会,突然道“你的书拿反了。”“是吗?”方楚鱼眨了眨眼,更加严肃的说。他放下书,重新又滑入被窝,只露出一双眼晴瞅着她。
苏雪儿仿佛叹了一口气,走过来仔细看了他眼晴的伤势,喃喃道“好的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可以痊愈了,你饿不饿?我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小笼包。”
“好”他又往被窝缩了缩,连眼晴都不见了,慢慢伸出一只手,拿走一个小笼包缩进被窝里。苏雪儿皱了皱眉,说“你平时都是这样吃东西的吗?”
“嗯”方楚鱼在里面含糊不清的回答,苏雪儿苦笑了一下,只好看着他用这样的方式吃完一笼小笼包。“我们结婚吧?”她突然低声说。被窝不动了,一会儿,里面慢慢露出一又发亮的眼晴,充满着笑意。“好,不过在结婚前,我得解决一件事。”他的神气凝重起来。“什么事?”苏雪儿奇怪的问。“没什么,一件小事。”方楚鱼扬了扬眉,又重新缩进了被窝里。
四月初七,宜:诸事不宜。忌:出嫁,移徙,入宅,安葬。
晴,无风
方楚鱼无所事事的靠在窗前,视线里有一株枯死不久的梧桐,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着一只乌鸦。他注意这只乌鸦在那儿站了有好几天了,不论刮风下雨,都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也不发生任何声音。
然后,天暗了下来,方楚鱼关了窗户,走到桌前,拿起那柄锈的不成样子的铁剑,当他的手触到冰凉的剑刃时,那只乌鸦突然凄厉的叫了一声。听到这叫声,方楚鱼低下头,伸出右手,观察着上面的掌纹,看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语自语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风停的时候,云也渐渐散了,天空出现了一轮极圆的月亮。清冷的月色死气沉沉的照着眼目所及处一切物件。包括梧桐树上的那只乌鸦和那柄锈剑。方楚鱼还是斜靠在床上,全神惯注地读着一本《孙子兵法》。看到精采处,他便愉快地用中指轻轻敲打着床杆。很快,这本书已被他看了一大半。正当他用食指准备翻开下一页时,他的手指突然不动了,之后方楚鱼深深吸了一气,道“你来了。”
此话一出,在屋的角落,原来灯光和月色都照不到的黑暗竟然动了起来,并且移动,扩散。像水一样流向了他。方楚鱼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切,仍然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书,一点也不理会黑暗中有一双火红的眼晴正淬厉的怒视着自已。
这时,窗外的乌鸦又惨叫了一声。
月色也随之灿烂了一下,并映出了站在黑暗中的一个宽袍大袖的老人。老人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二米的地方。手里握着那柄三*三尺长的长刀。握刀的手已青筋贲突,却稳如石雕。想必这一刀一旦斩下来,一定势不可挡,开山裂石。可他却迟迟没有出刀,那是因为对方明明已经发现了自已,却还是在若无其事地在看书。
刚才有好几次他忍不住要出刀,都强忍下来。因为他没有把握能一刀把他斩杀。所在好只静观其变。为了这一刀,他已等了二千多年,一想到自已将手刃这个前世的宿敌。他就忍不住要呻吟出来。不杀这个人的话,恐怕连梦境都是惨淡的吧。
老人盯着方楚鱼,眼晴仿佛在燃烧,恨恨道“你为什么不拨剑?”方楚鱼没有回答,还是低着头出神地看着手中的书。就在这时,外面开始下起了雨。窗外一片迷芒,一块长满青苔的瓦片上,有一滴雨水正慢慢汇聚,扩涨。
方楚鱼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听到这话,老人的瞳孔开始收缩,眉梢和额头的青筋同时现了现。
瓦片上的雨水终于积成一颗饱满的水珠,慢慢地剥离,最后垂直的掉落。就在水珠掉落那极短的一霎间,老人突然出手。他反手挥刀,刀意竟把他的须发激的四处飘荡不定,仿佛神魔一般。因为这一刀凝结了他这二千年来所有的不甘和怨恨。
当水珠快落到窗棂上时,方楚鱼仰身,拨剑。没有剑鞘,如何拨剑?
可他确实在拨剑,他第一次拨剑时,这屋里所有的东西倏然停止了运动,完全静止下来。包括快滴到窗棂上的水珠。当他拨第二次剑时,老人的长刀突然碎了,碎的非常彻底,刀片四下激射。可是他又拨了第三次剑,之后,凝住的水珠竟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向上浮起。
老人还站在那,他呆呆看着手上的一截刀柄,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好久才喃喃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将军的剑法”方楚鱼道。
老人长叹道“昔日吴下阿蒙,如今竟是这般模样。”
方楚鱼微笑道“士别三日,更当刮目相看。”
说完了,他又拨了一下剑,这次他手里却是空空的,剑还放在桌上。他只不过做了一个拨剑的动作而已。但屋里早已充斥着无法形容的杀势和杀意。同时椅子,桌上的书,衣柜,书架都纷纷裂开,变形。
皖城太守朱光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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