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清早,当晨雾散去,可能有金色的光芒穿过它们,成为一大片绿色的光,常常会感动走过这里的人们。于是许多时候,它们被定格成一副图画,披挂在世间的某一个地方。有一日,与某一双眼睛相遇,让人禁不住停下思路,与它静静相对。这一天的记忆于是从一片竹林开始,发着寂静的光,照亮我们的怀想。
人类有了思想以后,也就有了故事与记忆。于是人们发明了文字,最初它们一个个被利器刻在骨头上,千万年后的今天它们躺在灯光下,依然跳着属于它们自已的舞蹈,带着大地深处的气息,隔着遥远的距离。后来,人们的话渐渐多出来,骨头已不能承载它们。
于是人们发现了竹子的用处,竹子被剖开,那些字刻在了竹片上,一卷卷的竹片,使的那个朝代的书房里多了一种寂寥的碰击声以及竹片的清香,当然也使得每一句话都多了意味深长的缓和之态。在烛火下,它们一点一点的被铺开,一行一行的出来,到底还是语精意深。
后来,发明了纸张,人间也就多了许多的废话,大话与空话,以及某些生活里的闲情,逸致,许多事被记录了下来,比如魏晋时那七个恣意的男人,它们坐在竹林里,喝酒,长啸,弹唱,畅言。使得几千年后的男人及女人们依然无限的怀想那片竹林以及关于他们那些荡气回肠的故事。还比如两个女子滴泪成竹的故事。
还有一条白蛇与一条青蛇,它们在一片紫竹林里盘距修行成了人形,从此竹林外红尘万丈,沧海桑田也只为一个世间的凡夫俗子。电影《青蛇》里的紫竹林流光飞舞,似一个缓缓靠近红尘的梦境。只今还感动着小青问白娘子的一句话:你修行千年只为了遇上一个许仙?妖娆刚烈的小青,她怎知从她们迈出紫竹林的那一刻开始,早已步入红尘,从此不归。至今空遗一座紫竹林让世人传唱。浮生如斯,人生如此。这是凡世的虚,也是凡世的情,不知道她们可曾明白这一场空?
在充满争斗的时间河流之初,这些天然柔韧的竹子也常常被用来做武器,它们挂在那些点燃着烛火的墙上,随时被用来刺入某个身体或者猎物。然后以骄傲的姿态发出类似于兽的快感。至今我们的身体里依然藏着一只小小的兽,也许就是从那些沾血的竹尖上开始的。只不过我们学会了用音乐来掩埋它。
不知道竹子被用来作乐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某一根竹子里它们被取下来,钻孔或捆绑,然后流淌出绝美的声音。千万年里,许多的手指与嘴唇与它们靠拢,清晨,中午,黄昏,雨地,晴空,黑夜。或者任何一个时候。它们带着水与风的质地。忧伤而绵密的声音,夹着那些遥远年代里的故事与传说,一路光影交错。
我所知道的或者说面对面着听过的竹质乐器,大概止于箫和笛了。我以为箫适合在月光流淌的夜色里听,而笛则可以在清亮的春天。箫比笛深远,沉郁,空灵,绵长,与琴相融时,简直就是一个意犹味尽的故事。而笛子的清亮与明快,则是属于流水的清澈,是可以用来点亮生活的灯火。箫与笛其实更像剑与刀,一个情绪低徊,一个姿意畅快。而到底它们都拥有竹质的清和与淡泊,在时光的河里,它们埋在深处,然后在某一片时间里唤醒我们的心事。“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箫,漫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写诗的唐朝也一样与它们相遇。
竹子的天生凉性,于是人们用它做了许多的东西来陪伴自已的人生。竹椅、竹桌、竹架、竹席、竹枕……。记得从前夏天的晚上,母亲常常用河水一遍遍的清洗竹席,然后挂在门口的风中,于是这一个夜晚我在母亲的低语中沉沉睡去。一年一年,渐渐它们发出清和的光泽,在有星星的晚上摸索它们,觉得是一片长长的流水从指间转过,使烦难的季节也有了隐约的清寂。而渐渐陈旧的竹椅,终于在我稍稍转动时发出“叽咯、叽咯”的声音,它刚来时的竹香似乎还未成散尽,却已这样苍老,教人思量。但是,依然喜欢端着它在有阳光的春天,坐下翻开一本书。
有一年公公在山上埋下一棵竹子,后来渐渐成了一片的小竹林。春天的时候,会挖到许多白嫩的尖笋,与婆婆一叶叶剥开它们,闻见清甜的香。夏天的黄昏有时会与伟一起踱步到那里,常常有大风刮过去,回头看见村庄上空的炊烟一波一波飘过,那一刻觉得可以超过一切这世上不相干的事。后来,离开村庄,于是它们也被丢弃,到底我们也只为了自已。
据说竹子也会开花,但这是它一生最后的美丽。是真正用尽力气开花的一种花,然后绝决枯萎,有些悲壮。却也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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