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窝在家里感到无聊, 我就随意地翻看过去的照片。突然,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映入我的眼帘:简陋土砖屋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老人身后的土墙上,挂满了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我蓦然惊觉,照片里的舅外公已经离开人世整整四年了。往事如烟,关于舅外公的记忆又浮现在我的脑海,是那样地清晰。
舅外公毛健是一个经历十分坎坷的人。他13岁那年,也就是1934年秋,我的老外公家闹出场奇特的债务纠纷。老外公在半年前向保长借过400元钱,谁知保长欺负毛家人不识字,在字据上做了手脚,400元变成了4000元。穷苦的老外公家去打官司,结果还是败诉,老外公活活被气死。那时,我母亲才五六岁,而舅外公刚刚小学毕业,他从此认准一个道理:农民要有文化,才不怕地主豪坤欺负。他发誓长大后做名教师,让所有穷人孩子受到文化教育。此后几年,舅外公一边在家种田,一边自学中学课程。1946年,他聘用到离家20里外的三都小学教书,从此一生与教育结缘。不久,舅外公结识了一些湘南游击队员,并利用教师身份秘密担任了游击队的联络员。解放前夕,上级抽派他新市工会、县工会当秘书。耒阳解放时,舅外公由湘南游击队谷子元司令员推荐,到湖北革命大学深造。一年后,因有“海外关系”(其妻许氏亲戚许时友乃国立永兴县中学校长,解放时逃到了台湾),只差一期毕业就被学校遣送回家。回家就回家,舅外公本来对仕途看淡,他心目中,只有教书才是最崇高的事业。回乡后,舅外公先后在上架、陶洲、三都、公平等乡镇小学任教。他对工作兢兢业业,教学有方,很快成为全县有名的骨干教师。“文革”中,舅外公因“海外关系”再度遭受牵连,教籍开除,户口迁回农村。在那段扭曲人性的岁月,舅外公坚信:总有一天,党会还他一个清白,会让他重新回到心爱的讲台。他看到村中大多数中老年人都是文盲,就主动向大队革委会请求“立功赎罪”,利用晚上时间办夜校,使全村八十多名文盲、半文盲脱了盲。鉴于舅外公的表现,三年后,组织上替他恢复了名誉和教籍。
1980年8月,在党的农村教育岗位上默默耕耘三十六个春秋的舅外公从公平圩镇中心小学校长位置上退休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想为家乡教育事业做点事。1981年,上架中学重建,教师短缺。舅外公毛遂自荐到中学代课。虽是代课,但他始终把工作做得完善无缺。他所带的毕业班升学率还超过了正式教师。后来,中学改造,他从退休工资中节省1000元无偿支援建校,还先后三次给希望工程捐过款。教育,早已成为他生命里永恋的情结。
1984年元月,闲不住的舅外公被借调到乡政府搞专干,负责市委党史办在上架乡范围的党史资料征集兼统战等工作。这是个只干事不拿工资的义务工,他却高高兴兴地走马上任了,而且一干就是整整六年。为使烈士的材料翔实,他常常踏破铁鞋。下石镜村朱文昌老人解放前当过湘南游击队司令部的警卫员,是位革命有功之臣,“文革”中被诬为“土匪”遭批斗。为不使这样一位老同志带着冤屈离开人世,他翻山越岭徒步到永兴、安仁等邻县取证,掌握第一手材料,使朱文昌的错案得到纠正。六年中,舅外公的足迹踏遍了上架每条山路和每个村落,使上架的党史和统战工作名列全市前茅。1986年8月,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chan*]党,实现了此生的夙愿。
1988年8月,中共耒阳市上架乡离退休老干党支部成立,年愈七旬的舅外公被全体党员一致推选为副书记,1992年又被乡党委任命为书记。该支部36名党员都是从各条战线退位下来的老干部,是一个特殊的党员群体。舅外公从支部成立那天起,就致力于内部组织建设。他经常走家串户找同志谈心,鼓励他们为家乡建设献余热。支部活动经费有限,他就从退休工资中每年挤出几百元,订报刊,买文体用品,开展各种文体活动和读书看报活动,丰富老同志的晚年生活。他十分关心国家大事,每逢重大节日和重大事件,如建党节、国庆节和全国“两会”,他总是通过出黑板报、自编自印简报进行宣传,组织老干们学时事政策和党内文件。香港、澳门回归之际,他带头写诗作文,并托我帮他发表在《老年人》杂志和《耒阳日报》。舅外公还十分关心公益事业。1993年,他带着老同志起早摸黑苦干一人秋冬,为村里开通了长达2公里的简易公路。他看到上架石拱桥受风浸蚀严重,发动全体党员捐资近2万元,使这座建于宋代、有着很大文物价值的千年古桥及时得到保护,受到群众的称颂。
舅外公深知,人老更需要关心爱护。身为老干支部书记,他处处体贴老同志的生活。下庄村有位姓陈的退休老教师,因患重病欠债一万余元,衣食极为困难。舅外公亲自带头捐款,发动老同志为陈老献爱心。他注重发挥老干支部的特殊作用,全力支持乡党政工作,为家乡经济建设献计献策。老干支部因此被誉为乡党委的“顾问部”和乡政府的“参谋部”,连年评为乡级先进党支部,3次评为市级先进党支部。舅外公也先后荣获全省先进个人1次、市级优秀党员和先进工作者9次,担任过两届市、乡党大代表。
舅外公在世时常言:人要像辣椒,越老越更红。其实他更明白,再红的辣椒也会枯萎。早在2000年,他就主动向乡党委建议,另选一位身体健康的老同志担任老干支书。2001年冬,他在病重住院,仍不忘嘱咐支委一班人在春节前慰问老同志,并要老伴交清全年党费。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2002年1月9日晚,在那个偏僻的山村毛家,在那间简陋土砖屋里,81岁的舅外公走了,走得那么安详,那么无憾。然而,他却没有离去,他的灵魂化成了山沟里的一株美丽的红辣椒,永远映照在老百姓的心中。
2006年3月1日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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