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了,没有去看那位旧日的朋友,不知他在里面是否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当时他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而入的狱,然而随着他的入狱,那些哥们却不再哥们起来。据我所知,去乔司监狱看他的人已经很少了。
我也很长时间没去了,本来打算年内去的,然而总是无端的一拖再拖。也不是因为势利,只是见他青光着头,套着肥大的囚服,心里很不自在。到了那个地方,对着那样服饰的人,想说的话,到了喉头都会不顺畅起来。听说,去年因为表现好,被减刑了,想想也替他高兴。真该去看他了。
替他去新华书店买了三本书,一本是《方与圆》,一本是《世纪人生》,一本是《三国演义》,前两本是因为自己喜好,后一本是他所钟爱。他不是一直嚷嚷老婆是衣裳,兄弟是手足吗,不是很想演绎一场现代版的桃园结义吗?他的“衣裳”是走了,他的那些“手足”呢?
一夜无眠。
醒来,头有些昏,却只好强撑着爬起。天飘着毛毛细雨,若有若无,沾在脖子上,带了些微的凉意。去乔司的人很多,差不多满车,都是去探望里面的亲友。我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微微的眯了眼,有点小憩的意思,一反我平日坐车观看窗外的习惯。乔司这个目的地,无论如何让我明朗不开来,到觉得心口着实的堵得慌。
一个半小时后,乔司也到了。雨比先时大了些,只好打了辆车直接去狱区。
虽然是阴雨天,时间也尚早,但会见室登记处却排了好几人。负责登记的是个女的,年纪和我仿佛。隔着玻璃窗,能看见会室的犯人和亲友的面孔。就是画面的那种:彼此之间隔了铁网,犯人很端正地坐着,青光的头,肥大的囚服。
轮到我了,恭恭敬敬地递上早已攥在手心里的会见证,身份证。到这种地方,人会不由自主地卑微起来。狱警是坐在里面,无关风雨,她的面孔是严肃的,甚至还有点神圣的。而我们排在窗口,脸上的肌肉虽然舒展不开,但是要努力的放松。
那个女警在我的会见证后面翻了下,便把所有的证件推了回来,说:有人看过了!接着开始登记我后面的那位。
我一下子懵了:什么?
女警:这个月已经有人来看过了。
哦,是这么回事!正月里是有人来看过一次的,可我没有来过呀。
我:是别人来看的,不是我。
女警:甭管是谁,看过了就不能看。
我:一月不是有四次可见吗?
女警:一次。
我:会见证上不是写四次的?
女警:一次。
我还试着要与她沟通,再次递进我的会见证,让她看看我翻好的会见证上的规定。然而,她继续她的登记,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怎么办呢,她不予登记,就意味着我白跑一趟了。说起来,乔司离我们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方便更加谈不上。并且最主要对我来说,来一趟乔司是千难万难的,实在得需鼓起很大的勇气。如果不是监狱,那再远一点,我还是乐意跑的,然而,监狱,狱警,囚犯,这些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沾边的人和地方。我调整不好我的心态,我无法轻松地进出这个地方。
我想,我只能再试下,试着讲讲好话,求个人情,人心都是肉长的。到这个地方来的人原本心情就不好,再加上阴雨天,她年纪和我差不多,应该能够体味我的心情,说不定,说两句好话心就软了,又不是让她破规矩。
退到一角,等后面的一个个拿了会见单。终于,我又趴上窗口。
我:警察同志,对不起,让我见一回吧。我已经两年没来了,我现在在厂里上班,请假来的。如果这次见不着,不知何年何月了。
我一口气背台词似的说了很多,口吻里带了许多乞求的语气,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真的象一个楚楚可怜的工厂小女工。当然,我也不是纯粹装出来的,我是真的着急了。
那女人用眼角横了一眼,带了些嫌憎的味道。拿起桌边的水杯,顾自进里间倒水去了。
再等下去也没用了,再说什么都多余了。收起自己的证件,灰溜溜地出来。
乔司回家的车还得等大半个小时,然去杭州乘车回家,可能还得等更长的时间,算了,还是等在乔司吧。
会见证上明明白白写的:一月会见四次,受罚处分的除外。我的朋友一直表现较好,不可能受罚的,再说受罚的名单也是窗口公布的,根本没他的名字。
一个月会见一次!这是什么时候的规定?什么时候发放的文件?假如我是千里迢迢而来呢?假如来一次乔司真的是千难万难呢?
心里很是捺不住一股怒气,想返回狱区,同他们领导好好理论理论。然面,如果理论了,便让我见着了,那女人会不会怀恨在心,对他抓小瓣子呢?一个失去自由的人,面对监管他自由的人,如何交手呢?我一个墙外的人可以大着喉咙理直气壮地喊,可以挺直腰板据理力争,然则他呢?
还是,算了。只是提书的手有点沉,有点酸。一晚没睡好,困意,倦意,春的寒意都乘机袭了来。
探望归来的人也陆续来等车,见我,问:这么快?我点点头,无语。
同车去的一个衣着时髦的妇人也回来了。满面春风,兴致很高的样子。和旁边的人扯谈,说是正月里已经第三次来看儿子了,儿子以前在外面混得开,现在里面也混得很好。好象是什么“头头”,去看他的人多得不得了,每个星期天都有的,全给他留了钱,存折上的钱都用不完了。
“其实,监狱和部队没什么两样的,一样的八小时上班,一样的吃饭睡觉,一样的节假休息,一样的军训读书,只是不能跑来跑去,少了点自由而已。”末了,妇人发表了上面的见解。
这真是高见!看来,这位女人对他儿子的境况很是满意。这大千世界真是深奥得很,原来四次还不是极限,还可以更多次的,是我太浅薄无知了。同为监狱,这自由的尺寸可是由得操持的人随意伸缩的,甚至有人把监狱等同部队。哈!
这春天的雨就是这么不痛不痒,丝丝缕缕,飘飘荡荡,挥又挥不去,抓又抓不得,让人想发火却又找不到出口。
下次去,得挑个好日子,千万别摊上这鬼天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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