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哗啦啦地下得没完没了,都整整一天了,越下越大,像似要催醒冬眠已久的大地。屋檐的滴水打在防盗窗铁皮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特别刺耳,正刺激我的每根神经,控制我的情怀,淆乱了我的思维,好像是锁定了我的睡眠意识,让我瞪着眼望着什么也看不到的那一片漆黑的窗外,难以入眠。超分贝的噪声,让我感到一阵莫明的心烦,莫明的恼火,还夹着莫明的心慌不安。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这样的心绪不宁,烦躁不安啊!我按了床头上方的呼叫铃。
“34床有事吗?是不是还是睡不着啊?”进来问我的是位不认识的实习护士,她是怎么知道我失眠啊。
“值班医生在医嘱里交代过,您如果没有其他不舒服,那就把这片安定服了,您就能睡着了。给,这是温开水。”她轻手轻脚下地进来,也没有开灯,声音放得很低,轻得只有我能听得清,她很注意,尽可能不吵醒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周到得连吞药用的温开水都准备了,让我很感动。负责我们病区的护士,大多都是这样尊重病人,为病人着想的。她们的敬业精神,一直令我敬佩敬重。
雨还在下,服下安定的我,还是没能很快地入睡,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什么压着似的,我在病床上反来复去地,还是不得安宁入睡。不知折腾了多久,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我依倚在医院休闲公园的石椅上,凝视着那些每天有变化的树,绿叶变成了黄叶,枯黄的叶子随风飞舞,满地尽是,这个空间似乎变得很萧条,很凄凉。
寂寞且无奈的我,对树说:“唉!要不了几天,你们这仅有的几片残叶也将不再存在,只能剩下秃秃的树枝了。”
树笑话我:“嘿嘿!一向坚强的你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呢?那可是要不得的。现在虽然是风萧萧地冻水寒,可寒冬过后春笑返时,我的树枝上又会吐露出嫩绿新叶子,给我换上新装,到了夏天,茂盛的树叶又能让你们遮阳纳凉了。
我感叹着:“是啊,春来冬去,吐故纳新,枯而重生,这是大自然赋予你们新的希望。而人呢?人生的春夏秋冬是恒定的,没有冬去春来的,生命的树叶在凋谢枯死之后,是没有春天的,再也没有机会与春天相遇了。这可能就是植物与动物最大的生理区别吧。”
树再也不理我了,我静静地靠在石椅上,眯着眼,幻想着突然有那么一天,我能与别的健康女人一样,与至爱携手并肩,谈笑风生,漫步在蓝天白云下沙滩上;畅游在浩瀚绚丽的大海;扬鞭策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驾起爱车观光了解神秘色彩的西藏自高原……。
一声声凄凉悲惨的哭声,把我从梦境拉回到现实的黑暗中。哭声是从隔壁病房传来的,再细细一声,是晓飞妈妈的声音。难道是晓飞……?不!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我赶紧摇头否定,恨自己怎么可以产生这样的念头呢?想想晓飞是那么年轻漂亮,那么文静温柔,那么大方善良,刚刚考上带职读研,还有一个聪慧伶俐,长得像布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儿。不会的,一会的,苍天不会那么无情的!我是在做噩梦,一定是做噩梦了。我一再否定自己刚才瞬间即逝的可怕的念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想下去。
晓飞妈妈撕心似地哭声,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把我的心揪得生痛。这不是梦,一定是晓飞……我不觉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顾不上开灯,抓起棉衣一披,下床就走。我刚走出病房门口,只见晓飞躺在推车床上,身上盖着白床单,她妈妈披头散发像疯子一样,紧紧拉着推车床不让走。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我好真的好想再看一看晓飞,可我的脚不听使唤,不停地颤栗,怎么也迈不出步子,我只得无奈地目送着她远去……
我真的没有勇气去揭开这床单,我不敢接受,不敢证实眼前这一残酷的事实。我呆呆地靠在门框上,紧扶着门框,不让自己倒在地上,任冰冷的泪水溢出眼眶,流进脖子,渗透在心里,心也在冷,冰冷冰冷。
我的心跳还在加速,这颗心像非要从我嘴里蹦出来似的碰撞着,真是有说不出来的憋闷、难受。我想赶紧回到床上,可当我紧握在门框上的手刚松开,就不由自主地瘫软在地上,碰翻扫帚的声音,惊动了同屋的病友。她们看我泪水满面倒在门口,大吃一惊,想起远去的哭声,猜想我可能起床解手时正遇上有人“走”,受到惊吓了,或者是伤心了。
她们扶我上床,大家也没有睡意了。看我呆呆地坐着,在问我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给予否定后,大家也都不吱声了,各人想自各人的心事,病房内又是一片寂静,静得让人感到发怵。
我让自己慢慢地躺下,静静地平躺着,听着自己的心“咚咚”一阵紧一阵地跳着,我不敢再多动一下。
我感觉这心像似在往下沉,没有任何什么东西可以支托住似的,一直在往下沉,往下沉……
我思绪很乱,乱得无法可比喻。唉!这人怎么就这样不经死呀?中午还和我说得好好的,说等天晴了要我陪她去公园散步,和我拍张合影,再一同去买春装的晓飞,怎么说走就走啊!晓飞怎么可以那么不守诚信啊,就这样说没了就真的没了吗?可怜人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晓飞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动,她妈妈凄凄惨惨的哭声一直在我耳边萦绕,我好像还听到她女儿在找妈妈的哭闹声,虽是幻觉,可声声都像只无形的手在揪我的心,越揪越紧,像不把我这颗心捏碎方不罢休似的,让我感到一阵阵生痛。我明显感到我心跳在加快,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像杂七杂八没有规律地步子踩踏在胸口上,胸很闷很憋且气喘,呼吸也困难起来,我想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快要憋死了。我脑子非常清醒,没有再犹豫,急急按响了呼叫电铃。
护士见我手紧捂着胸口发颤,脸色发紫,大吃一惊:“你,你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的?是哪儿难受?”责任护士小李一边问我,一边吩咐跟着她的实习护士小黄把屋里的大灯打开。
“我心跳的好快,胸很闷,气透不过来……”我还没有说完,小李已经数完了脉搏。
“你别再说话了,静躺着别动,没事的,我在你身边。小黄,叫值班医生,34床心速超140。”从她的口气和神态中,加上这难受,我知道我有事了,而且是很严重的。同房的病友也感到有点紧张了,大家都坐了起来,把刚才她们看到的,猜想到的都一一对小李说。
小李叫大家都躺下,别着凉了。安慰我说没事,别紧张,可能是受了刺激,心脏有点受不了。
医生来了,还推来了写着红色醒目的“抢救”两字的仪器车。监察心脏的、测血压等仪器都一一用在我身上。护士们也忙着把吸氧管,输液管等都往我身上插……。
我再也睁不开眼了,很乏力,只是感觉身边有好多人,不知是谁在问:“通知家属了吗?”
“电话打通了,她先生送去兵了,正在往回赶,大概天亮就能到。”以后的声音越来越迷糊,好像飘悠得越来越远,我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我好像是长长地睡了一觉,做了很多梦,这些梦都迷迷糊糊,记忆中都是残缺不全的。我好像掉了深渊,树枝把我勾住了,下面像是晓飞在叫我下去,说幽谷里都开满了大姐喜欢的幽兰。上面好像是先生和儿子合捧着一大簇白色的香水百合在说:上来吧,这是你最喜欢百合,放在你的电脑桌前,淡淡的清香,雅致的花瓣,伴着你悠悠地品茶。对,回家!家里再怎么寂静,但终究是可以让我遮风避雨的港湾,只有回到家里,才能彻底放松,才感到安全。那幽谷幽兰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我想给儿子做我最拿手的交酱爆牛蛙,想听儿子没大没小地逗我叫我老姐,和我嘻嘻哈哈地侃四大美女各有的隐患,想……我拼命地抓住树枝,费力地往上攀,我快尽心竭力了,累,真累啊……
我终于醒了,那已经是第二天夜幕来临时。我张开沉重无力的眼皮,只见我床边有好多人,他们见我醒了,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看到公公婆婆,小姑子小侄女都在,有些奇怪,迷糊不解。后来听好友说,是医院发了病危通知,她们赶来时我正处昏迷中,经医生们抢救后一直静静地沉睡,这一睡就睡了三十几个小时……。
特别监护叫来了医生,医生看看我的脸色已经处于正常,听听心律也正常了,便开始询问我的发病史。
“你以前有过这样的症状吗?”
“好像有过几次,但从没有这么严重过。”我细细地回忆着。
“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好像有些年了,在我一场重感冒后,总感到心悸心慌,阵发性的,过了就没事了,没有特别的感觉。”
“当时用过什么药没有?有没有检查结论?”
“我没有在意,也没去医院检查。”
“你也真够大意的!心脏可是人的主机,这心脏不舒服也能拖呀?”医生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了我。
“这……我一直以为是我因为我患有甲亢的症状,有时跳得难受的时候,就多加一片心得安。”我真的没有在意过我平时心悸心慌的事。
“后来几次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病的?”张医生问得真够细的。
“没有特别的记忆,好像大都是在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或是工作太疲累,工作压力太紧张的时候,突然受到惊吓时也有过。”我思索着发病的经过。
“医生,是不是我的主机出了大问题?严重吗?能不能在短时内排除故障?”我幽幽地问
“是的,你的主机的确出了故障!修复时间长短的关键在于你自己。要好好地休息静养,这次首先要卧床休息一段日子。”张医生说得很严肃很认真,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会吧?你昨天不是说我就可以出院了吗?”我一听就着了急,“卧床休息?有那么严重吗?”我不敢想象“卧床休息”有多难熬,好好的人整日躺在床上,没病也能躺出有病来的呢!
“我昨天是说过你可以出院了!那是在昨天,还没发现你的主机有异常问题,在正常运行的情况下,修好了你的附件设备,是该让你出厂了!可现在,你的主机有了故障,这可不是一般的故障。你说我能让有故障的主机能出厂吗?出厂后它能正常启动运行吗?”他看我紧张,就和我开玩笑,知道我爱玩电脑,总爱折下装上的折腾,就用电脑术语来解释不让我出院我理由,我被他逗笑了。他看我轻松下来,紧接着严肃地对我说:“你这病是你的大意造成加重的!你那年感冒后引发了病毒性心肌炎,如当时你能重视些,能认真及时地治疗,绝不会有这样严重的后遗症。现在你要是再不重视,不好好静养,以后的问题可真的是麻烦的。我可不是吓你,弄不好这主机一死机,又碰身边没有抢修的专职人员,那可真的再也不能启动了哟!你必须卧床静养!”
“这……。”还等我再说什么,我先生进来接过了话,沉沉地说:“你啊,这回你真的要听医生的,这可不是和你说着玩的,我已经和你们局领导谈过了,他们的态度很明确,没有我同意你上班,就不安排工作任务。等病好了,有你工作忙碌的时候。你要是真有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向儿子,向双方父母交待?就算是为了儿子能安安心心地在外读书,你也得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医院里。”
“大姐,这回真的不能再大意,由着你的性子来了!姐夫和张医生说的全是大实话,这次要不是你正在医院,或是你再晚十分按铃叫护士,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你还能这样听我们在说话?想想都后怕!半夜接到电话,说你病危,赶到医院看到开出的病危通知书,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昏迷不醒,医生正在全力抢救的人,是和我一起吃晚饭,开开心心对我说第二天可以出院的姐。我突然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人的生命,有时就是这样脆弱,那样经不起小小一击,生与死的间距只是一口气而已!走的人倒算是终止了病痛,一走百了了,可对爱她的亲人来说是,真是太残酷太悲惨了。唉!不说远的,就看晓飞妈妈,神志恍惚,听说两天不吃不喝了,几次哭晕了过去。晓飞的先生,七尽男子的军人,抱着一个吵着哭着要妈妈的闺女满脸是泪,我们看了也受不了。你就静静地呆在医院治病,你得好好地为爱你的人,也为你爱的人,听医生话,好好卧床静养,远离这悲悲切切。”闺阁密友二妹,感慨动情地对我说了一大通。
她的话,真让我沉思了好一阵子。“人的生命,有时就是这样脆弱,那样经不起小小一击,生与死的间距只是一口气而已!”经典!我当然能理解了二妹子所说的“走的人倒算是终止了病痛,一走百了了,可对爱她的亲人来说是,真是太残酷太悲惨了”。想想晓飞妈妈,想起我曾亲眼目睹我大哥临死前那无神无力、无助无奈、悲哀伤心的目光,像把利箭直刺我的心,当时呆呆地拉着他的手,直至他的手在我手中渐渐冷却,我的心和脑子像都被掏空了……。过了那么多年了,一想起来,我的心还是那么的痛。这生死离别,我感触太深了,这辈子无论怎样也都无法忘却了。有过这样的经历,我真正地明白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会把活着的亲人的心撕裂,掏空,沉没在悲痛的灾难中……。
“我要为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好好地活,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利让我的亲人们为我而痛苦悲伤。”自从有了这一思想意识,我接受了张医生的建议,积极治疗、安心静养。期待着康复后,带着红润健康的笑脸,带着新的希望,在工作中重新扬起风帆,驶向新的目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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