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的梦境永远是新鲜的,到绍兴不去沈园,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故事中的主人虽然早已远去,但它并没有苍老在南宋绍兴二十一年那个惆怅的春天里。沈园,其实是个平平常常的园子,如果不是因为上演过一幕凄婉的爱情悲剧,也许它早已淹没在时光的烟水之中了。在这里爱是一道永恒的风景,它毕竟比时光更长久。
穿过木莲桥的洋河弄,那处苍凉的园子便跌跌撞撞向你扑来,那连接着葫芦池的石板小桥,那水井、那假山、那水榭不是昔时的旧物吗?我问一声:放翁先生,当年你曾在哪一面墙下折梅?驻足诗壁前,那一阙《钗头凤》,让你平生出多少感叹: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漫漫几百年,一阙《钗头凤》,使词以事传,事因词显,沈园的故事,被一代又一代痴情男女的泪水,洗刷的光彩烁烁。绍兴二十一年的春天,“禹日”为人们带来了一个阳光很好的天气,二十七岁的陆游,在这里邂逅人的前妻唐婉--这个他一生中最珍爱的女人。此时,目光已成为唯一的语言,他们互相重读着对方,只有他们心里珍藏着彼此每一个过往的记忆。偏偏是这个梅花落尽,夭桃含苞时节,偏偏是这座繁华不再、逝水已东的故园,一双离人,四只泪眼,最难将息。
尽管陆游和唐婉的故事,自宋以降,一直被一些笔记小说穿凿附会,多有歧义,但至少有一点共同的--那就是陆游与唐婉的分手是既定的宿命。一个最容易说得清楚,却永远也说不清楚的原因,成为这场悲剧的结局。
所有见诸文字的描述,都是陆游的高堂怕儿子荒疏了学业,在温柔乡里沉溺,而失去世代簪缨的功名,才棒打鸳鸯,刀劈连理,使这一对燕乐情侣饱受了终生分离之苦。
美丽聪颖的唐婉,当然最能理解陆游的心思,她对陆游信笔在沈园壁上那首《钗头凤》的答词,读来亦让人锥心泣血: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然而,万种心思又岂只是“瞒!瞒!瞒!”三字了得。
一连串个人命运的扭曲,其实是一个病态社会的扭曲。而被扭曲的又何止一个陆游!被放逐的,又何止一个唐婉!
沈园的梅花开了又落,沈园的桃花白了又红,那别时深情的一瞥,永远植根在了陆游的心土,直到晚年,且念念不忘沈园之会。八十二岁高龄的古稀老人,在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雨沧桑之后,又一次来到那熟识而又陌生的沈园,怀想起当年的那一次偶遇,仍忍不住老泪纵横。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上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的每一朵桃花,都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梦境,每一条柳丝,都在牵动着一缕莫名的情绪,而遗落在时光背后的那个梦境,不是所有的梦者都能拣拾到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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