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的病情在加重,身体也继续衰弱。我没有将黑子出走的事告诉她,免得她徒增伤感。
尽管我竭尽所能地呵护着心爱的素姐,但还是不能帮她逃脱自古红颜多薄命的劫难。在苦难将尽,饥饿远去的明媚温暖的五月,素姐终于摆脱了肉体的苦难,被恬静的死亡带离了人世。
死亡是在黄昏的朦胧静美中降临的。我刚从山林采集蕨类回来,发觉房子里寂静无声。我喊了两声,没有回答。我呆呆地站立着,被一种不祥的恬静所迷醉。点上灯时,发现房中有些狼籍,简陋破旧的床铺倾翻了,似乎遭受过激烈的博击;素姐坐在地上,倚着倾翻的床铺,头发和衣服有些零乱,脸色惨淡白晰。
“是你吗?”素姐面露一丝微笑。“我担心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呢!”
我无声地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搂在怀中。我闻到她气息中散发着刺人的农药味,感到她身体发出微弱的痉挛。我知道她正在快速地死去,因为我触摸到她灵魂撕裂肉体的震动,听到灵魂飞离时翅膀拍动空气的声音。
我一点也不为她的死亡而悲伤,尽管我滚烫的泪水洗涮着她白晰的面容。她的死亡,象清澈的泉水,在我周围的空气中和心中温柔地荡漾着,洗尽了我心中对人世的眷恋和挂念。随着她呼吸的衰微,我看到她的灵魂正渐渐从混沌中飘浮而上,带着美丽眩目的光晕,飞进我独自徜徉的梦幻世界。
素姐浑身痉挛哆嗦着,颤抖的双手吃力地伸向我的脸庞。我捉住她冷冰的手,将它们贴在我的脸上。
“你哭了吗?”她语气急促,死亡冰冷的气息让她颤栗哆嗦。她叹了一口气:不能做你媳妇了。来生再给你做媳妇,你愿意吗?
我已真正地说不话来,使劲点点头。素姐面露微笑,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脑袋一歪,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素姐的身躯埋入花草飘香的山坡。她的魂魄随着山风四处飘飞。清晨雾霭中,我看到她坐在溪边石头上梳理秀发。见我走近,她总是柔情地笑笑,象活着时一样,娇嗔地让我帮她梳洗。暮色苍茫时,她常坐在墓前,唱着她最喜欢的山歌。
山村的宁静被这位柔情美丽的精灵所扰乱。小孩们在白天见着素姐飘飞的身影总被吓着大声哭喊;太阳刚刚下沉,村民们就早早关门闭户,不敢出门。
一些年长者结伴到素姐的坟前,化纸烧香,对着素姐的魂魄祝祷,希望她早日赴冥府投胎,不要惊扰乡亲。年长的爷爷叹息说:你有什么冤屈,到阎王那里告去吧!
对乡亲们的祝祷,素姐总是笑笑不语。村民们无奈,只得请来一些道士和法师做法,捉拿素姐的魂魄。看着道士法师们又唱又跳,素姐嫣然而笑。她对我招招手,飘然而去。
我跟着她的魂魄,走到学校门口。她指指学堂,示意我进去,我知道她希望我上学读书,我驯服地照办了。
自此以后,素姐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只是除我以外,其他人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也听不见她的歌声。山村又恢复了宁静。
我仍然坚持着一言不发。但夜深人静时,我在素姐的怀抱里对她说过不停。村里人恐惧地认为我鬼魂缠身,躲避瘟疫似地远远躲着我。
学校里的老师也用憎恶的眼光看待我。上课时,老师不让我坐在课堂中,总是让我去干些挑水浇园之类的重活。在老师的暗示下,小伙伴们肆无忌惮地对我群起而攻,他们常常当着老师的面将我打得鼻青脸肿。
我知道自己能够轻易地打败那些小伙伴,但我沉醉在素姐的温情里,懒得还击。有时他们闹得过分了,打扰了我同素姐的安宁,我会无意间将他们打得杀猪般嚎叫。
老师对我的偶尔反击总是大惊失色。他似乎觉得我干了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对我严加惩罚。他有一把木尺,后来变成了专门对付我的刑具。他特别喜欢让我伸出手掌,用木尺抽出啪啪的脆响。
这种惩罚从未给我造成丝毫痛苦。在老师热衷于对我的双掌进行抽打时,我喜欢看着素姐捧起我被抽打得紫胀的手掌,爱怜地嘬起美丽的双唇对被打处呵气。她那柔情的举动让我满心都是哀怨的感动。
我对被责打的麻木和无动于衷,让老师气愤得恶心。老师怒斥我是茅厕里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没有情感,没有羞耻,没有感觉,简直是顽冥不灵。
老师是对的。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与顽石又有何异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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