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的政治斗争渐渐褪去美丽的外衣,露出了其残酷、狰狞的真实面目。质朴的山民刚开始被理想社会的光环所迷惑,满腔热忱地欢迎并投身于这一狂热的运动中。他们骨子里原有的善良、质朴、仗义等优良品质被狂热的理想所吞噬,以致于能够麻木地让一些人为的悲剧在身边上演。
那些政治理想和美丽的社会愿望确实是好的。只是在推进这些理想与愿望过程中,一些单个的组织者和推行者,因手中的权力远远超出了他们自身优良品质能承受的重量,善良、公正、正义等优良品质沉沦了,人心中邪恶的品质飘浮在权力之上,骑着权力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将权力变成了残酷、狰狞的作恶工具。
素姐与我的遭遇,让一些乡亲的良知渐渐苏醒了。残酷、狰狞的政治狂热,开始遭到原始的善良、侠义情感的反击。一时,山村被一种不祥的情绪所笼罩。男人们,特别是年青力壮的男人为不能保护自己的妇女与儿童而倍觉耻辱、愤怒,他们开始密谋着复仇。
政治工作组在那组长的安排下,几乎变成了武装工作组。村里民兵的枪支暂以验枪的名义被收去。工作组成员时刻枪不离手,并尽量不单独行动。但这些并未能阻止复仇的怒火。首先那组长被人打昏后被剁去了两根手指,接着工作组中几个较粗暴的队员莫名其妙地失去一只耳朵或被打断腿骨。
莫名其妙的怪事困扰着政治工作组的成员,但也招致了他们更有力的反击,年青人被强迫去更远的水利工地会战;可怜的粮食被调走;家家户户都被派驻工作人员,人们言行自由被最大程度地限制……
斗争越来越残酷。但实在的艰辛苦难只沉沉地压在纯朴的百姓头上。尽管工作组的人员极力美化他们带来的政治斗争,但在村民眼中已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个人迫害。
很多人一提到斗争,提到矛盾,便自然联想到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其实大谬不然。人类之间的斗争,更多的是邪恶与邪恶的斗争,都是以争夺对善良百姓的占有权和控制权力为终极目的,只是所采用的借口不同而已。但无论是正义对付邪恶,还是正义对付正义,邪恶对付邪恶,在斗争中,忍受痛苦煎熬的永远是被争夺的百姓。在我长大后,偶尔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说:在无人的沙漠中,皇帝也会丧失其权力。说这话的人真是一位聪明人。
由于粮食大部分被征调,年青人被驱逐到遥远的地方服苦役,冬日的山村面临着饥饿的威胁。许多病弱的老人小孩病倒了。山村在凄凉的情绪里沉寂着,与此沉寂相伴的是村头树梢上高音喇叭不断传出的振奋人心的政治歌曲和演说。
素姐腿骨虽已痊愈,却不能自如地行动。在极端的饥饿中,善良的乡亲们开始还能勉强周济素姐一家,但很快乡亲们也自顾不暇了。素姐每天拖着伤残的腿就近采一些野菜,我背起竹筐随乡亲们爬进深山老林搜集一切可以充饥的植物。
一日黄昏,我从山上回到家中,在窗外我就听到素姐的怒斥声和一个人无耻的嘻笑声。我一听就知道是工作组组长那怪兽。
我一脚踢开破旧的门扉,横刀立在门口,怒视着那怪兽一言不发。怪兽见我的样子,显出一丝恐慌,但很快强自镇定下来,他冷笑一声,粗鲁地推开我,扬长而去。走到窗口,他隔着破旧的窗纸威胁着: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他想干什么?”我问素姐。
“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素姐忧伤中带着爱怜。
“我知道,他想要你做他的媳妇!”我恼怒中夹杂着心酸说。
素姐十分高兴,说:小书长大了,我只做你的媳妇。来生还做你的媳妇,好不?
我点点头,心中充满温馨和甜蜜。
冬日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沉寂的山村时,也照耀着人们苍白的饥饿和寒冷。死亡成了苦难人生中的唯一安慰。病残的老人与儿童陆续在饥饿的煎熬中死去。素姐那半痴呆的父母也归入了永恒的解脱,但那完全痴呆的兄弟则在饥寒中表现出了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他仍然面对着饥寒终日傻笑着。
此时,我对他那永恒不灭的傻笑只能充满着敬意,因为他是某种意义上的超人。在纷繁复杂和多灾多难的人类生活中,我们这些自诩聪明智慧的所谓正常人,确实比不上一个名符其实的傻瓜。我们的一切所谓智慧的努力,丝毫抵不上他那毫无意义的永恒不灭的傻笑!
我一直弄不清楚:究竟谁是真正的傻瓜?
在饥寒的夹击下,我本来沉醉身外世界的心灵开始变得更加虚幻,更加混乱了。我的心常常凭借饥饿和寒冷的翅膀飞出现实世界,向一个迷朦的美丽幻境飞行。
素姐开始对我的状况表现出担忧。她不停地用她特有的柔情将我召唤到现实中来,召唤到她温暖的怀抱中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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