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张遇鬼晨云

发表于-2006年03月05日 下午5:30评论-1条

座落在金鸡山附近的庙垭村,窝在群山沟里。村里有个老张远近闻名,因为老张很会唱“孝歌”,年轻的时候跟几位高师学过。今年老张都是五十岁的人了,依然精神头十足。

唱“孝歌“是这个地方流传下来的一种传统习俗。一般都是在老人过世后,为了表示对死去亲人的哀悼,子女便请人来唱。其歌词大意都是教人子女要孝敬父母,若不孝便会遭天谴之类,如同和尚举行做法事,说白了就是营造一下悼念气氛。

同行有好几个,就数老张唱得最好。他的嗓音高亢浑厚,又敲得一手好锣鼓,所以附近村子哪家老了人,都会请他去大唱一番。再就是老张能说会道好吹嘘,常借丧事的诡异气氛大讲怪事,吹嘘自己能耐大,能降妖捉魔,听的人们一惊一乍,常吓得许多小孩晚上不敢出门尿尿。渐渐的周围的人们便用一种敬仰的心态对待老张,见了面都叫张师傅,老张也自得其乐,别人一叫立马咧开大嘴呵呵一笑,满脸皱纹挤到了一起,很麻利的接过别人敬他的烟。

近日,邻村的一位老太太千古了,一个电话打来要老张立马去唱。丧事一般要办两天,老张常要日夜陪伴,唱到发丧送死人下葬才算完。当然,主人家也不会让他白唱,临走时少说也会给个百儿八十的。

老张一听有生意立马收拾家伙,准备上路。他的器具也简单,一锣一鼓,外加几本歌词本,往蛇皮口袋里一装就走了。

到了之后主人招待一番,老张就开工了。在停尸悼念厅堂旁角里,架好鼓挂好锣,摊开歌词本,大敲一通便唱一段,然后再敲再唱。只要锣声一响,前来哀悼和帮忙备丧的人马上围了一圈,看老张又敲又唱,灵堂里守灵的孝子们便大放悲声,哭得昏天暗地,热闹的不得了。

晚上,吃过晚饭,锣声再次响起,忙了一天的人们,陆续搬着凳子进来,围着老张坐定,听老张含糊不清的唱词。老张一见人多,把锣鼓敲得是震耳欲聋。唱过一阵之后,锣鼓声把大伙震得也昏昏沉沉。老张也累的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喝了口茶。大伙一听锣鼓声停了,立马来了精神。因为大伙知道老张肚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都想听听新鲜。

大伙挪挪凳子向前凑了凑,孝子们也哭累了凑了上来。人堆里有人发话了:“张师傅,你知道人死了之后投胎的事吗?”老张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说:“我当然知道了,在死人封棺的时候,他的灵魂是会出窍的,你在棺前撒把火灰抹平了,上面就会留下他的脚印,一看脚印就知道他投诚什么了。每个人投的不一样,如果他生前做的善事多,会孝敬老人疼爱子女,他就能重新投胎做人。如果做了坏事害过人,那就不一定了,我就看过许多做了坏事、打骂老人的,有的变成了狗啊猫啊的,也有变成猪牛的,让他下辈子吃吃苦,算是惩罚。不过这些你们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封棺的时候你们不能在旁边的,如果影子被封在里面,那可不得了!要天天做噩梦,被鬼魂缠身的。”

老张瞄了一眼静悄悄的人群,慢悠悠的拿起杯子又喝了口茶。只见大伙瞪得俩眼溜圆,个个抿紧了嘴。“我也是在铜锣的保护下才敢看的。”老张又说开了,“他们的灵魂从棺材里出来之后也不一样,有的转个圈就走了,有的还留在屋里,这要看他的子女孝不孝顺,丧事办的好不好。要是孝敬丧事办得重,寿衣穿的多孝子们哭得好,他也转个圈就飞了。碰上不孝的,灵魂在屋里十天半个月的不走,闹得你不得安生。不过这主要还要靠我这里,锣鼓敲得响,他们也走的体面,就不计较太多。”说完盯着边上几个戴白帽的孝子叫道:“赶紧去再倒壶开水,换个茶,顺便拿上几盒烟,我这儿也累了半天了。”那几个孝子赶紧起身去张罗,不一会儿便恭恭敬敬都给老张一一奉上。

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嚷嚷:“张师傅,那谁要死了活不长了你能知道吗?”大伙都回头白了一眼问这话的人,意思是说他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老张却不然,咧着大嘴把嗓音扯得老大:“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征兆也各不一样,要是晚上树林里的夜猫子叫得厉害,几夜不停就说明哪家老太太要千古了;再就是哪家的狗晚上没啥动静也咬个不停,又叫又哭的,那肯定是哪家老头子不保了;再看谁家门前屋后竹子松树什么的突然死了黄了叶也是有情况,嘿!还有哦!”老张提高了嗓音,“傍晚谁家灶房里的柴火烟升到半空连个桥散不去,变些怪形状,如今我跟死人打交道久了,啥情况我只要瞅一眼,就知道个所以然了,也和天上专管人生死的神仙混熟了,啥人要去我事先知道,不过这不能给你们说,说了是要犯大忌的。

大伙都聚精会神的听老张说话,喧闹了一天灵堂,似乎还有老张越说越玄乎的声音在回荡。

大伙大气不敢多喘,有大胆的人又问老张:“那你碰到过鬼吗?”

“碰到过,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干我们这行,跑的路远常赶夜路,碰到鬼是常事,不过一般小鬼我不放在眼里,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碰上个把厉害角色,我使点小法弄些手段也就唬走了。再者我的家伙件也在死人灵堂里跑了无数遭了,都是沾了灵气儿的,唬不走咱就用家伙件,保证没麻达!”老张说着拿起包着红绸布的锣锤敲了一下锣,铜锣清脆的震音嗡嗡不绝,一下激得几个发呆的听客一个激灵!

老张眯着眼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晚上走夜路的时候,你要是听到后面有和你一模一样的走路声,那就说明你被鬼跟上了。那小鬼是不会走路的,它要学着你走,这时你千万别回头,回头了准被那小鬼给掐了,你只管走你的,没事!碰上认识你的,找替身的小鬼,那更玄!它会在后面叫你的名字,这时你可真真的别应声,应了你的魂就被勾走了。”

大伙听着听着不由自主的把凳子挪得更近了,几个半大孩子竟回头瞄瞄身后,生怕那小鬼就藏在自己身后。

灵堂里这时静的吓人,桌上燃着两根白蜡,火苗左右忽闪着,烛光映着堂前摆着箔纸扎的童男童女,闪闪发光,香炉里飘着缕缕青烟,气氛越发诡异。

角落里一大群人静静的听着老张海讲,几个男人吧嗒吧嗒抽着卷烟,也没谁敢提问了。老张却兴趣不减,越讲越来劲,“还有更玄乎的,那就是踩着了迷魂草,这东西稀奇,谁不小心踩着了,只知道使命的走,累个半死其实还是在原地蹦弹。你就跟着了魔一样,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到天亮鸡叫了才清醒得过来。这一折腾,你回去得躺一天还起不来床。”

这一讲便已到了晚上十一点,大伙都累了,更多的是听帕了,都急急的找着自己的同伴儿同路回家去了。看着相继离去的人们,老张很得意也很满足。

一夜很快过去了。

第二天,来悼念的亲戚邻居都来了,主人开了宴席招待客人。老张边上更是围满了人,锣鼓敲得山响,加上孝子们的嚎哭和人群嘈杂声,异常热闹。

中午客人招待的差不多了,三点钟,老张神情庄严的在灵堂前烧了几张黄表,点了柱香,众人回避后封了棺。用粗绳横竖绑上四根碗口粗的木棒,八个小伙子抬上,老张敲着锣,后面跟着一大群送葬者,浩浩荡荡的走往墓地。到了之后锣声响完,鞭炮鸣过,棺材进墓,用砖封好堂门,坟头上插上花圈,一切就算结束了。

回到主人家里用过饭已是下午六点多了,主人给了钱又塞了几条烟给老张,还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老张都欣然接受,累了两天了,老张不顾主人劝留执意要走,收拾好器具就动身了。

这时已是初秋天气,没月亮天挺黑,这里离老张家还有好几里山路。但老张夜路走惯了,步伐麻利,不一会儿就翻过了面山头。

这个地儿山虽不大,但却连绵不断,山上满是松柏和一些落叶乔木。山路窄还不大平顺,只能勉强过一个平板车。其实老张也怕黑,这一路走得也是急匆匆,秋天的树林常有沙沙落叶声,偶尔也有几只不知名的野鸟受惊扑愣愣飞起,也惊得老张心里发毛。天色越来越暗了,看不多远,树林里黑幽幽的吓人,老张不管只急着赶路。

其实老张的这些稀奇事都是听老辈们讲的,摸黑赶夜路他也怕,来时原本也想带把电筒,寻思着又怕别人笑话,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一阵急赶,翻过了几面山头,又上了半面坡,到了一个山洼。这是一个挺深的湾,附近的人都叫这里大树湾。路两边是参天的大松树,白天这一截路也是阴森森的不见阳光。晚上更是幽暗吓人,路上落满了松针叶,踩上去软绵绵的,连个脚步声也没了。

老张凭着黑泥白水灰土路的夜路经验,这会儿也走得迷迷瞪瞪,只差用两手摸着往前走了。凭着感觉和隐约的视线慢慢往前探,腿脚这会儿也不大利索了,不是踢到坎上就是猛的一下踩到低处,惊得老张的心扑嗵扑嗵跳,后背冷汗直冒。思量着改条道吧,那还得多跑几里路呢,他不敢回头看后面那黑漆漆的山路小道。恨不得一口气冲过去,但又怕踩岔了掉到路里面的水沟里。老张一手挽着搭在后背的蛇皮袋口,另只手就这么半伸着朝前摸索着,可什么也摸不着,这会儿唯一觉得踏实的就是背上背着的锣鼓,沉甸甸的贴在后背很有安全感,心想就有个什么东西在后面,也有锣鼓护着呢!

老张就这么跌跌撞撞的朝前摸,百十来米路足足摸了半个多钟头,手心额头早渗出了汗珠子。好不容易摸到了头,看着前面的路面稍微清楚了些,路两边的林子也稀疏了不少,老张长长的呼了口气。肩头这会儿才觉得被锣鼓竟压得酸痛,换了个肩,一鼓气低着头又朝前急匆匆的赶去。

刚才耽搁了半天,老张这会挺急,想早点赶回家休息。这是一截上坡路,一阵急赶不免有点气喘,就停下脚喘着粗气,抬头望望天,月亮芽还没出来呢!这一抬头不要紧,就在低头的瞬间,怎么瞧见路前面不远处矗着个人影儿,莫不是也是赶夜路的人,那他怎么站在那儿不动弹呢?道还是他也看到我站在这儿没动吓着了没敢动?老张寻思着,那我就再往前走两步试试,也许他就明白了!说想走可这脚却迈不动,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凉嗖嗖的汗毛直竖。双脚灌铅般往前挪了几步,眼睛却直盯盯的瞅着那黑影,可那黑影丝毫没反应,就那么直愣愣的矗在哪儿!老张离那黑影也没几步了,可天暗也看不清那倒是个活人影还是别个啥东西。想喊一声,打个招呼,就是提不起气儿张不开嘴。老张就这么和那黑影儿一样矗着,只觉得那心扑嗵扑嗵跳着能听见响!

老张心里那个乱啊!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人吧?咋也不出口气儿?也不动弹呢?莫不是……?鬼!!!老张腿一软差点栽哪儿!

平时老张给别人吹嘘说自己碰见过鬼,那都是瞎话,无非是碰见个像人形儿的树影儿,还有飞鸟野兔啥的,跺个脚就吓跑了。可这会儿不同了,既不是树,也不是什么野兔,那明明是个半大人影儿嘛!

周围的林子静的没一丝响动!里面似乎隐藏着更多的黑影!

老张本能的想跺个脚吓唬吓唬他,可这脚有千斤重,怎么就抬不起来!一咬牙猛地抬起脚朝地上狠狠地跺下去,嘭!泥巴路吸音,也没多大响声,倒把老张自己吓一跳,只觉着右脚和腿杆子发麻,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咬似的,看来是跺太狠了!

那黑影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直挺挺的立在路中间!而那四周林子里的黑影似乎蠢蠢欲动,随时会冲过来!

鬼!这一定是鬼!老张认定了!

怎么办?这怎么办?老张心里开了锅!自己平时给别人讲的降魔法都是瞎吹,也没试过。只听老辈们说过,鬼魂是怕铜锣的,只要听见铜锣响,那鬼魂准吓飞了。对啊!我不是有锣嘛!老张一下子从肩上扯下口袋,袋口用细绳扎着,本来打着活结,这一乱又扯成了死结!

老张恨不得一下撕开这口袋掏出铜锣,可越急越是解不开,扯了两次绳子也没断。老张那个急啊!生怕慢一步那鬼就飞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扯开了!

绳子硬是从袋口上脱了下来!

伸手进去,凉冰冰的锣握在了手里,几番撕扯,锣终于从口袋里扯了出来,里面的歌词本也散了一地。锣一在手,老张立马稳住了神,不怕了!看你这恶鬼能把我怎么样?我让你魂飞魄散!

老张拎起锣就要敲,这才觉得右手是空的,锣槌呢?肯定是刚才乱掉在地上了。老张用锣护住前胸,蹲下身在地上摸索着,两眼却盯着那黑影,眼角的余光瞄着四周黑漆漆的林子,额头上冷汗直淌!那黑影已经在挪动了,晃悠着朝老张走来,周围黑漆漆的影子也四面八方的朝老张扑来!来不及了!老张腾地站起身,举起拳头砸向铜锣!嘭!嘭!没有锣槌那锣声哑了,像被人用拳头堵住了嘴,没有丝毫清脆感,更像是恐惧之后嘶哑的哀嚎!老张都看到了那黑影狰狞的面孔!黑影立刻就要淹没老张瘦小的身形。

“妈呀!”

不知哪来的力气,老张举起铜锣朝那黑影猛砸过去!噗一声,锣被那黑影稳稳的接住了!

“天哪!”

老张嘶哑的喉咙一声哀嚎,已不成人声!也顾不得家伙件,撒开脚丫子拔腿就跑,那速度不亚于百米冲刺。

跑回家,老张自己也不知道跑的是哪条路,怎么撞回来的,反正是到家了!浑身衣服湿了个透!顾不上洗脚,上床蒙这被子就睡,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真是见鬼了……”吓得老伴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了,老张还没起来。

周围的邻居听说老张昨晚碰上鬼了,大家将信将疑,都跑过来看。在老张床边围了一圈,老张一看来了人,就故作镇定的半躺在床上。大家都好奇的问:“张师傅,你碰见啥了啊?看你的脸腊白腊白的。”老张添油加醋的把昨晚在大树湾遇见鬼说了一遍,听得大家唏嘘不停,像开了锅的粥。

“这不得了,以后晚上千万不能出去了!”

“俺家那口子就爱晚上去打牌,看他以后还敢去!”

“……”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呱呱的议论着,老张仍心有余悸的说:“可惜我那面黄铜好锣了,都被那恶鬼给收去了,这以后的生意可咋整,唉!这鬼还真厉害,连我老张都收拾不了!”

大家正一边议论一边替老张惋惜,隔壁的二愣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面粘满黄泥的铜锣,和一个蛇皮口袋。眼尖的三婶子一下看出来了,大叫道:“张师傅,这不是你的家伙件嘛!怎么在二愣子手里?”

二愣子忙说:“早上我从大树湾回来,看见昨天下午我和三娃子他们在路上堆的泥人上面贴着面锣,边上还有这口袋,我一看是老张爷的东西,就给拾回来了。” “噢!是你带三娃子去堆泥人的?”三婶子又叫开了,“一身刚换的衣服就整得稀脏。你们可真会害人,看把你张爷吓的!”

大家一听原来是这样,都劝老张多休息会就转身走了。只剩老张半张着嘴傻愣愣地躺在哪儿,两眼发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此以后,哪家死了人还依然来请老张。但老张却只一个劲儿的敲唱,再也不瞎吹嘘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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