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世界总是被抓在强者、强权的手中。可以说,世界是强者或强权的世界;而强者或强权的世界注定是邪恶占绝对优势的世界。
人们偏偏喜欢追逐强者或强权,将人类世界追逐到邪恶的泥坑中打滚,将人类世界弄得满身污泥,面目全非。然后人们再怀着绝望的期望,在那面目全非中细细地搜寻理想的美好。
素姐的受伤,让我深切地体会到人世中邪恶的可憎可怖。看着素姐伤口汨汨流淌的鲜血,我心中伤痛得无法忍受。我并不是惧怕素姐的死亡,而是惧怕素姐的痛楚。她脸上痛楚的颤抖象刀子般切削我心头最敏锐的地方。我甚至希望死亡将她的灵魂带离她痛楚的躯体,让她到一个无痛无忧的世界去飞翔,就象我的灵魂常常所做的那样。
素姐的灵魂并没有飞离,仍缠绵在伤痛的躯体中接受煎熬。肩头的枪伤撕掉她一块皮肉;小脚的枪伤击碎了她的腿骨。
村里的卫生员,一个粗俗的女孩,替她包扎了伤口,并每天两次给她注射药物。
开始,她的病情较稳定,后来急剧地恶化。她全身浮肿、发烫,剧烈的疼痛使她抽搐昏迷。在她确实挺不下去时,卫生员便给她注射一种药物,她便很快地甜甜入睡,全然忘却了折磨肉体与灵魂的疼痛。
神奇的药物,减轻了素姐的痛苦,这是我想做却不能做到的。我对药物充满感激和崇拜。凡是对素姐有益,能给素姐带来快乐或减轻痛苦的东西,我都充满了感激和热爱。
我一刻不停盯着素姐,稍不瞬目,生怕漏掉了她所承受的任何一丝痛苦。我在灵魂中分享她的痛苦。我轻轻拥抱着那娇瘦的躯体,用感受来减轻她的痛苦。
在一次剧痛发作的间歇里,素姐微微睁开疲倦的双眼,原本苍白的面容烧得通红。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口气,无力地合上眼睛。
“我的小男人,媳妇恐怕不行了。以后谁来照料你,谁来爱你呢?”她说着,两行泪水爬下她赤红的双颊,越过瘦削高耸的颧骨,落向耳边。
我捧着她的头,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轻声安慰她,我的语言已变得流畅自然,而且带着梦幻的柔情:妈妈别怕,以后我来照料你、爱你。
一抹微笑浮上她的唇边,她睁开双目,说:将来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男人。记住,我的好男人,我下辈子还要嫁给你……
一阵剧痛将她的微笑和语言凝固在她的唇边。剧痛扭曲了她的面部。她全身在剧痛的风暴中颤抖抽搐。我紧紧地搂住她,我象触摸着冰块一样,感到坚实冰冷的疼痛在她体内流淌回旋。
激烈的挣扎中,素姐大叫一声妈妈,昏厥过去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素姐喊妈妈,喊得这样让人心酸心碎。原来在她心灵柔软的深处,也依附着对妈妈温柔的依恋和向往。
在她平生第一次向妈妈的呼救中,我平生第一次放声痛哭。在模糊的泪水中,我转向她所呼救的妈妈。那个被喊的妈妈仍痴痴怔怔地望着素姐一言不发。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我似乎看到一缕慈爱、怜惜的柔光闪过她呆滞、混沌的眼睛。
我突然明白了妈妈一词的深切意义。她是所有人在生命与灵魂遭受无法忍受的痛苦时,唯一能在绝望中呼喊和抓摸的救命稻草。我更明白了为什么素姐自少女时代起,就一直醉心于妈妈这一柔情的角色。
素姐的呼喊,完成了我心中妈妈的真实含义。这时,她完完全全地成了我情感与心灵的真正、真实的妈妈。她定格在我心灵情感的视觉触觉和感觉上,陪伴着我一生一世,永难消褪。
让素姐昏迷过去的剧痛,又让素姐渐渐醒来。醒来的过程让素姐飘摇于更加剧烈疼痛的风暴旋涡中。
看到剧痛在她身上肆虐,让她永远沉睡的愿望在我心中盘旋。我梦幻般找来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对着她的喉部用刀切割。
素姐在半昏半醒中微睁双眼,柔情而迷惘地看着我,似梦似幻中渐渐弄清我的意图,柔情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留恋和恐惧,也许就是那一丝恐惧的微笑,似一道强烈的闪电,在我迷茫的脑海掠过,让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扔下菜刀,发疯般冲向村卫生所,我想起了那能减轻痛苦的药物,想起了卫生员。
卫生所里静悄悄的。我焦急地团团打转。在我焦急思索着怎么办时,里面房间里传出轻轻的笑声,我猛地推门闯了进去,看到组长那只怪兽正搂着卫生员说笑,我没有心思去注意他们的恼怒,见到救星似的恳求道:快去救救我姐姐!
他们怔怔地看着我,满脸的惊异。后来我才明白,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开口说话,所有人都习惯地认定我又哑又傻。是我的突然说话吓着了他们两人。
怪兽突然狂笑:天啦,哑吧说话了!
那女的也跟着惊愕地娇笑起来。
我急怒交迸,绝望中猛地跪在那女的面前哀求:求你快去救救我姐姐!她快要死了!
“死就死好了,天下谁不死?我看总有一天你也会死的!”怪兽收起怪笑,厌恶地将我从面前踢开。
我知道求他们没有益处,爬起来冲到外面的药房,胡乱地抓起盘子里的注射器和一些药瓶,朝家里狂奔。
我学着卫生员的样,笨拙地将小瓶弄开,笨拙地用注射器将药水注入素姐体内。在笨拙的动作中,我几次将手指弄破,将药水弄得泼泼洒洒,药水和我手指的血水狼藉地混在一起。
不知哪种药水发挥了作用,素姐体内剧痛的风暴渐渐平息。随着夜幕悄悄降临,素姐悄悄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全文完-
▷ 进入文若书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