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的人物已被社会所吞没,但他们确实存在过·这是我理想中的人,他们只服从内心人性对自由善良公正尊严的呼唤·····)
素姐并没有让我在她身边缠绵很久。她坚决要求我入学读书。
她要求我上学,并非完全出自她内心因未能上学的伤痛,更主要的是基于叶辉临走时对我的评价,他说:这孩子将来很有出息,要让他好好读书。
她深信叶辉的话,更深信我不同于一般的孩童。她一直迷信地认为我是被贬人间的星宿。
尽管我并不喜欢读书,因为是素姐的愿望,我仍然照办了。
我对语言的厌恶反感大约是夹杂在骨子里,自从娘胎中爬出来就有的。渐长渐大中,我隐约觉得人类语言的可恶。原本洁净简单美丽的人类世界,经过语言的矫饰后,变得无比的丑陋且变幻不定。稍经世事后,我明显感觉到,人们,特别是成人们,总是在美丽的借口下,通过语言将虚伪、狡诈、蛮横无理等邪恶的东西塞满整个人类世界。
我喜欢无言的花木世界和动物世界。那是未被语言毁坏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单纯美丽,绝无矫饰,绝无欺骗。它们只用简单的表情、动作和声音传递着美好纯洁的感情。所以,在我能开口说话后,我坚决拒绝同其他人说话。对素姐的问话,我也只在无人时回答一两个单音词。我仍沉迷在无言的美丽中。
我没有虚伪的念头和情感需要用语言才能加以表述。我心灵中无尽的柔情和爱恋全都焦聚在素姐身上。在与世隔绝的心灵世界里,我看惯了小猫小狗们,以及鸟巢中鸟儿们表示柔情的方式。我习惯于使用它们的语言,深情的眼神、亲昵的爱抚,温柔的拥抱,尽情表述我满心的爱意。素姐也渐渐喜欢我无言的表示,并用同样的方式向我展示她的关爱。我喜欢她同为妈妈和媳妇的角色。
对语言的排斥,并没有让我对文字和书籍产生同样的情绪。相反,我对文字和书籍充满着深深的爱意。上学时,每当我捧着雪白的书籍,享受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我总是不自觉地怀着崇拜的心情想到素姐那洁白美丽、温润中透着清香的玉体。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是我错了。将书籍同素姐混为一谈,确是是对素姐的亵渎和贬低。因为文字与书籍比语言邪恶得多。
如果说语言扭曲了世界,让世界从真实中分离出来了,那么文字则扭曲了人类的灵魂。文字所表述的一旦与现实结合在一起,邪恶便由此露出其丑恶的嘴脸来。
这些情结并没有阻碍我养成酷爱读书的习惯。这一习惯的养成,应该归因于父亲。父亲也是从未上过学堂的人,大字不识一个,却对读书人充满着迷信的崇拜。他一生中,一直深刻地读着“人”这本无字的活书。
其实,在我眼中父亲本身就是一本引人入胜的书。也许就是从父亲身上,我养成了将每个人当作一本书来读的习惯。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邪恶者是本邪恶的书,善良者是本善良的书。
人们提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许多人皓首穷经,研读经典著作,却很少花心血和情感去研究自己和身边的人这本更为生动、更为丰富的书,以致于人类在漫长的探索中,往往对外界的了解能够达到极其深刻、准确的高度,而对人本身却了解甚少,有时甚至是对自己也是一无所知。很多人,因自己无知,常常在恣意做恶时,却真诚地相信是在为善。
我们深切地体会并注意到书籍对人的影响。却往往忽略了“人”这本书的影响:别人对自己的影响,自己对别人的影响,自己对自己的影响。我们能轻易地纠正或消除一本坏书对人类、对社会的害处,但谁又能纠正或消除人类自身作恶时给他人和社会造成的灾难呢?
所幸我自幼一直接触的是一些善良纯朴的人,特别是一些优秀的女性。这些人在我心灵注满了美好的情感。这些情感使我在扭曲的人生经历中没有滑入邪恶的泥坑。
当然,素姐坚持要我上学时,并没有想到这些。她也没有想到将我送到学校里,会给我梦幻的心灵世界招致多少苦恼和不安。我在认识字的时候,却更多地认识了人的虚伪和势利。
不管怎样,我还是在生离死别的心情中开始上学读书了。
-全文完-
▷ 进入文若书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