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散似秋云（六）

若颜所在的学校建了一座新教学楼。瓦青色――外表沉静――像帅气而未老先衰的男校长。在周围一大群花花绿绿的楼群中，显示了很到位的威严。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

通常，

经理猪会送来他的问候。若颜在24人共处一室的大工作间坐定后，会发呆60秒。冲一杯速溶咖啡，临窗观景，虽无小资的奢侈情调，却自有一份安闲。

窗是开着的，邻单位的草坪跃入眼帘。早上还蓊蓊郁郁的青草刚被修剪过，这会正在乖乖的享受轻风的抚触。

因被修剪而发出的格外浓烈的草香狂奔进它能到达的每一个角落。奔进。

若颜的心――若颜的心中溢满了香。香熏软了心。

秋日的阳光一寸寸挪移入室，深情款款，妩媚妖冶。阳光像喝了深邃剔透的红酒，性感而迷人。

这样的天气适合思念。适合谈情说爱。适合拉着恋人的手。在飒飒秋风中踟躇。

周围很静，书页翻动的悉悉嗦嗦偶而调皮的蹿入耳中。让人心痒痒。若颜微闭双眼，德彪西的《月光》、《大海》的旋律轻笼心头。爱情在这时是月色中交织着光与影的博大的海。若颜怀揣爱情。若颜怀揣能让她发光，亦让她永劫不复的爱情。

若颜的心中充满了刀尖上舞蹈的激情和狂躁。

一直想记述下经理猪的来电铃声。若颜想象那铃声曾牵引过他对她全部的思念。铃声舒缓随和，如月光，曾静静流淌进若颜周身的每一个细胞，亦如青雾，轻笼着她不可重复的梦。

这个决定作出后不久铃声就变成了简谱----那不是一件很事。　

有一天夜里，若颜亲眼见到，旋律响起之时，经理猪的电话通身绽放宝蓝的光芒，一只多情的孔雀随着节奏翩然起舞。

每一个音符，认认真真的扣入若颜的心。也许这旋律曾让很多人昏昏欲睡。但它是若颜的魔沼。她通常在旋律响起时有坐海盗船的失重刺激。指尖触碰到最柔弱部位的酥软感觉。

铃声的节奏和经理猪说话的节奏有着内在的契合，铃声的节奏和若颜的脉搏同起同落，铃声的节奏引导若颜走进漫无边际的青翠竹林。轻舞飞扬！

铃声曾在公交车的一片嘈杂中脱颖而出，曾在朋友聚会的欢欣鼓舞中登堂入室――入若颜的心室。若颜的耳朵捕捉、眼睛发亮，余音不绝于耳---走进永劫不复的迷幻世界。很多人都有这种铃音。在不同的场合，因为铃音的响起若颜就能感受到经理猪的无处不在。

她曾在这铃声收尾时，听到过经理猪的朋友对他们的规劝，听到过经理猪的年轻的妻的讯问。也看到经理猪在众人的繁乱中露出的小孩才有的顽劣的笑。众叛亲离的时候，若颜是他唯一的安慰。若颜在那时没有良心的谴责不安，她是经理猪忠实的伙伴。

他和她在骨子里面都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顽劣。

除了爱。还迷恋别人的慌乱。

面前的手机兰屏乍现！

若颜的内心翻江倒海。

若颜一脸的若无其事。

握着手机，像握着她和经理猪共同的秘密。指尖上才绣过的兰蝴蝶簇拥着发光的蓝屏，喜庆而忧郁。一缕发丝在若颜洁净的脸上掠过，若颜携带着秘密轻盈飞出。

若颜衣袂翩然。

若颜脸上带着娴静的微笑。

天知道她内心开了一朵硕大无朋的花。

是在新教学楼五楼楼梯上接通经理猪的电话的。不锈钢扶手寒光咄咄，若颜鬼魅般的闪现在五楼的大厅。

是宽敞透亮的玻璃房。三辆大卡可并排行进的晶莹剔透的玻璃大房。因为没有完全投入使用，青釉瓷的地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灰。若颜的黑色小靴经过之处，旋起一团团青白的小雾，汇聚又离散。像迷离的人世。

若颜透过淡绿的玻璃看远处高楼林立。天很高，树们穿着花衣裳，秋天的花衣裳。周围的声音淡褪，经理猪的声音很有穿透力，摧毁南北相隔的万水千山。她是这声音滋养的脆弱花朵。她的生命中一旦缺少这养料，她明了自己将一贫如洗。将枯萎，将死去。

我见不到你时的焦灼、心神不定，那代表爱情吗？

经理猪时常问若颜同样的问题。

今天亦是这样。

不。

若颜冷冷的说。若颜的矛盾和复杂在于她是火，亦是冰；她狂热，她亦冷淡。

她告诉他那是都市的诱惑。诱惑她和他不能行动不能思考的都市的陷阱。

“你知道的，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远离诱惑才能在都市中生存。”若颜觉得自己脸上有诡谲的笑。

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渴望他一直能与她如影随形，也没有人知道她对于现在脚踩两只船的卑鄙有多么厌弃。对经理猪的爱是一种嗜好。杀人于无形的致命温柔。

“上帝救自救者。”若颜将圣经当中的劝诫活学活用。她知道这话说得道貌岸然、一脸真诚。她在努力让自己相信她说的是真理的同时在劝慰另一个人。她要让自己成真理的代言人。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真爱掩藏。

她必须虚伪。她语无伦次。

她必须虚伪。

“猪。一定要走出来，你和我都必须走出来。”经理猪为了扯断他们的联系，毅然去了南方。南北相隔。总该是这爱情的最大障碍了吧。

若颜无法知道经理猪的表情。后来猜测经理猪在嘲笑她的敢做而不敢承担。不过她清楚，这情结不是虚伪。

是矛盾。

叫做矛盾更准确。矛盾中还有对家庭的责任。

你不恨吗。如果天不让我们相聚，你不觉得我们都将过得更自在？？

若颜问完这话就感觉空虚。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精疲力竭。相爱的精疲力竭。

他太爱了她。她也太爱了他。爱情是一味不折不扣的毒药。让她精疲力竭的毒药。

她不能停留在他身边。良心的谴责。

她本该适时的斩断这爱情的。他们也曾尝试

每一次尝试的结果都让她更明白这诱惑的深不可测。

你知道的，生活不允许自我的存在，行走江湖，每人都要带着面具，拉开距离。因为有你，我明了原来人生中还有这样浓烈的爱。爱得让人不能透气。爱到如此近的距离。

可是我们都成家了。我们有责任。我还有孩子。

我责怪过天让我成为妻子和母亲，同时让我成为荡妇。

可是有一天我明白了。是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再跳下去。该醒了。或者这种经历会让我将来成为一个好女人。

世间没有完美的人生。就看我错了后能努力改到什么程度。

我明了今天我们决定停止联系我将再次孤独。

可是我决定宁愿陷入这种深深的痛苦，也不愿再让自己再在不洁背叛的重负下苟延残喘。

若颜说这话时一脸的漠然。她太清楚了她骨子里的寂寞和荒凉。她和经理猪曾那样欣喜于终于找到对方。

她曾那么坦然而坚定的认为她是他的门槛，他亦是她的门槛，他们将在冲破重重障碍的瞬间，在终于找到对方的瞬间，从生的孤独中解脱。的确，当上天安排他们终于互相为对方撞开了门，站在门槛上相互凝视着对方。他们的脸上曾像涨潮似的泛出光彩。

他们曾脱胎换骨。

曾凯旋。

曾认可。

可是现在，在秋季来临之时。她要收藏她对他的。

爱情了。

折磨着她和他的爱情。让她不堪重负的爱情。冲动而鲁莽的爱情。

若颜已经不记得她在电话中怎么形容她的进退维谷的境地，她忐忑、焦灼的心情。她只记得，她说到最后，忽然就哽咽了。这简直不是她。她没有预习过今天的电话是这样结束。阴埋的哽咽。若颜努力维持平静镇定，可是哪里还有平静镇定，平静和镇定在远的地方嘲笑着若颜。

结果，他们商定好了不再联系。

若颜时常怀疑事情的真相，这让她努力去和其他男人交往。她的失败在于她根本没心情搭理别人。她甚至感觉到她对于她丈夫的爱是努力后才勉强搭茬的。

整整三天，不再有经理猪的消息。

说好了。要克制对对方的思念。

焦灼和狂躁交织，若颜根本静不下心干任何事。

眼前堆着教案。堆着学生的作业。

她打不起精神，她看不进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厚着脸打电话给他。周围细小的声音都让她误以为电话在响，她像一个敏感的小动物。整天惴惴的。

从清晨睁眼的第一刻起她就开始对他的想念。或者未睁眼之前她就在想着他？？她努力将思绪撤回到外国文学，20世纪现代主义的那一章她已能倒背如流。卡夫卡、乔伊斯、爱略特、马尔克斯，好了，抓不住自己的思想，就开始写吧，在稿纸上不停的写逼迫自己不再想他！！

她知道她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在折磨别人。她知道南方更南的地方有个人在同样折磨自己。经理猪也在同样折磨自己。

再次接到经理猪的电话。那一刻

若颜

不再

濒于疯狂。

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她不知道接到电话意味着什么。肯定或否定着什么。她的爱？？？她的灌满毒汁的爱？？她克制不了自己的想要付出这种灌满毒汁的。

爱。的冲动。

她是刻骨的爱他的？

她的思念有了出口。已经不必说什么，就能知道他也在这么折磨着自己。在过去的三天中，他不高兴，他不快乐。一如她不高兴，一如她不快乐。

抚去尘世的牵牵绊绊，她明了她在深沉的牵挂着他，一如他深沉的牵挂着她。跟名利地位无关。

是心。

若颜再次听到《寂寞沙洲冷》是在次年春天。周传雄的声音有些迟疑的诉说着婉约伤感的爱情故事。

等你走后心憔悴

白色油桐风中纷飞

落花随人幽情这个季节

河畔的风放肆拼命的吹

不断拨弄女人的眼泪

那样浓烈的爱再也无法给

伤感一夜一夜

比较起来，若颜更喜欢周奕迅的《十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