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省参加“梦与现实”研调会，颠簸数日，终至开会地点。夜不能寐，读《警示教育》，不觉天明，朋友喊开会时间已到。

会议开幕，领导致欢迎词。翻开讲话稿，整整90页，一至九个问题，每个问题下有1至9个小标题，小标题下，都是ａｂｃｄｅ　……掌声雷动之后，领导开讲：“今天我只讲九个问题，所谓九个问题就不是八个，当然，十个问题也不是九个，那样会显得罗嗦，浪费时间；这是九个重要的问题，所谓重要就不是一般，一般当然不能称为重要……”我在脸上凝固着笑容，但领导开始讲第一个问题时，眼皮还是垮下来将天地遮住了。

——这次人代会选举，副市长候选人名单上没有我。想想这些年来，工作上，虽没有什么成绩，但没有买官卖官；生活上，因身体欠佳，没有大吃大喝；作风上，夫妻虽是不睦，但没有包养二奶。应该说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组织上为什么不考虑我呢？连夜找了当代表的亲友、同学，“顺便”带给每人一条高档香烟，要求他们在我事先拟好的候选人提名表上签名，并得到了20多人的承诺。选举那天，一唱票，我差点没晕过去，我共计得了两票。出会场后，这20多名亲友、同学，在单独场合，都说投了我一票。最使我险些晕过去的是，传说纪委将对我送烟的事件进行调查。

一梦惊醒，台上领导开始讲第三个问题。回想梦境，不禁乐而开笑：20多人是怎样划圆1个“ｏ”的呢？我在自己名字后面也划了1个“ｏ”啊。不及多想，又沉入了梦乡。

——官至副县长，怎么也得再“进一步”。一夜，到上级书记家，指着一口袋说：“这点土特产，是从家中顺便给您带来的。”这已是第三次给他“顺便”了。你道那土特产是什么，四人头钞，100张一叠，已带来30多叠。　你道我是傻瓜做亏本生意？保本生意也没有人愿意做！我要用共[chan*]党的钱，买共[chan*]党的权；再用共[chan*]党的权，赚更多的钱。但不久，那书记调去外地任职。我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要知道，那钱三分之一是人家送的，三分之一是公款，还有三分之一却是我贷的啊。一气之下，找到那书记，说那钱（已不是土特产）是我借给他的，现在要还。只听那书记说：“我会借钱？你能说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为什么借钱借多少？证明人是谁证据又何在？开玩笑！”我无奈。不几天，那书记被“双规”，还没进牢房，就交待了我送“土特产”的事。我听到这消息，不觉大哭起来。

朋友拐我，为何哭了？一梦醒来，不禁乐而开笑：送钱时，怎么就忘了录音录相呢？朦胧中又沉沉睡去。

——时来运转，当上了开发区宣传部副部长，有人说我走的是歪门邪道。谁说的，查出来，是干部，我让他下基层锻炼；是工人，我立即宣布他下岗；或者两种方法都不用，让他留在我身边受个够。大家想想，我的档案在组织部门是存着的，工作是经过人事劳动部门认可的，任职是经过常委会研究的。今晚在书记家被捉，我只不过是关心领导，他老婆出差了，来陪陪。唉，我也预感到，我的幸福已经结束了，连做三陪女时的自由都没有了。想起那些曾经帮过我的书记、部长、局长，啊──呸！

台上领导高音讨得的稀稀落落掌声把我吵醒，领导的讲话完毕，吃饭时间已到。想到三陪女当上副部长，不禁乐而开笑。

下午继续开会，听一位大腹便便的一把手作反腐倡廉经验介绍，题目是《反腐倡廉必须从一把手抓起》。听着听着，我又进入了梦乡。

——真烦，那女人又催促快与她结婚，说孩子大了，没有爸爸不行。能行么，离婚，别人会说我喜新厌旧，不但官道终结，恐怕连书记这位置也保不住。再说，与年龄悬殊一倍的人结婚，别人也笑话。这女人也真是，我虽与他同居数年，可也算对得起她，帮她造档案，进了保险公司；我调到外地，又将她调到了外地。还要怎么，简直是得一尺进一丈！如果这样都要结婚，我不知要犯多少重婚罪。她再三追问，我一再表态不行。她突然举起一瓶硫酸，向我脸上泼来……我被开除公职。我口说“无官一身轻啊”，心里却酸楚。先前那些老远满脸堆笑套近乎的人，而今对我视而不见，已不麻烦我与之打招呼了。

一梦醒来，台上领导已讲完第五点体会。想想“无官一身轻”，不禁乐而开笑。

——刚转完到期的100多张存单，本利才上1000万元。可恨那窃贼，偷去床下废纸中的50万元，偷就偷吧，怎么要将那些挂失的存单寄给反贪局，使我夫妻俩在牢里反悔：收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读大学的独生女需要么？在银行工作的妻子需要么？身居海关关长的我需要么？想到别人送来分毫未用的人民币，想到车接人送的往日，想到铁窗冰冷的岁月，想到可能扣响的枪声，真是……我声泪俱下地对审案的人忏悔：先前我也不贪呀，后来发现，收不收礼办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收钱与收物办事的感觉更是不同。我的心渐渐麻木了，可神经却不麻木——白天怕人偷，夜晚怕人抢，最可怕的……我又向审案的人求情：只要你们放我出去，我会好好做人。我会画画也会书法，我给大家免费画免费写；要不给我几亩田，我去种地，我懂农业技术；再不给我扫把铁铲，我去做环卫工人也行……可他们什么都不答应。也是，想想人家副省级的胡长清、副国级的成克杰，他们都难活命，何况我这区区县处级。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我不觉嘤嘤而哭。

朋友将我拐醒。想起梦中夫妇，懂得了什么叫自由，悟出了什么叫人生，不禁乐而开笑。

台上领导还剩两点体会。我的眼睛仍然睁不开。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将我吵醒，睡意全消。看到刚才作报告那领导，从台上戴着手铐跟着两个穿制服的人下台，在人们旋转的目光护送下，走出会场，钻进警车。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朋友说：“你真能，一睡就是两个多小时。刚才那领导收了包工头40万，修了座‘豆腐渣’桥，死了40人。”

40万──40人──每条命值1万？那其中有我的亲弟弟呀，想着想着泪流满面。

只听主持人宣布：“今天会议发言到此结束，以后5天的议程，是去公园、溶洞、寺庙参观。费用开成资料费、考察费，回去报销。”

听完宣布，不禁又乐而开笑。

2003·1　香树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