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号,今天是高一新生到校报到的日子。我骑着自行车晃悠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校园里满是各色迷彩服,就像是进了由于缺乏经费而不能统一着装的游击队的基地。沙漠迷彩,海军迷彩,丛林迷彩等等应有尽有。
校门旁的宣传栏上贴着各班学生名单。我顺着人缝挤到最前面在名单上找我的名字。奶奶的,这回学校又赚大了!心里暗骂着,在三班找到了我的名字:“顾海”。
这一届总共有八个班,按分数高低分成了三个梯队:一班和二班为火箭班,属于将来高考的种子选手,其中有不少人是免交学费的,算是提前实现了十二年义务教育。三班和四班是重点班,多数学生是刚上分数线的,基本上全部是公费生。五至八班是普通班,几乎全部是自费生,最多的要交五千多元。学校给这笔钱起了个名字:赞助费。
这哪儿是学校啊!这简直就是十字坡孙二娘开的人肉包子铺!
我又在三班的名单中找到了陈泽。徐浩则被分在了七班。徐浩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便和我在一个班,虽然和我没有一起撒尿和泥放屁嘣坑的经历,但绝对是千金不换的好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没少干坏事。初一的时候,晚上在村子里玩敲门游戏,愣是被一小脚老太婆撵到了柴棚顶上,藏了半个多小时没敢吱声。我和徐浩是不打不相识,确切地说是我被他打。这家伙上五年级的时候就有一百二十斤重,一个泰山压顶就把我放倒了。可怜那时我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到八十斤。这件事的起因是我把他的修正液弄坏了,便遭此毒手。恶有恶报,上六年级的时候为争乒乓球台,徐浩被我班另一金刚压倒在地并报以老拳。当时我只觉得神清气爽,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虽然那会儿我和他已经是称兄道弟的哥们儿了。
初中三年徐浩是我唯一的朋友!在第一次中考中兄弟二人不幸双双铩羽而归。又一起进入复读班,在这里遇上了陈泽——长的帅,篮球打的好,但也不能逃脱落榜的厄运。考学不是招驸马,只认分数不认脸蛋!三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了一番便效仿桃园三结义拜了把子。陈泽是大哥,我排第二,徐浩块儿虽大,可年龄最小,做了小弟。
就因为排行第二,徐浩便成天一口一个“老二”,仿佛“老二”就在他嘴上长着。由于“老二”这个词容易让人联想到男人身体上的某个器官,所以他这么叫的时候我从不搭理。任他叫破天我也一声不吭实在忍无可忍了就用拳脚作答。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会还手的。他过嘴瘾,我过手瘾。
经过一年复习,我和陈泽好歹考过了分数线,并且混进了所谓的重点班。而徐浩依旧没能过这个坎儿,和第一次中考相比只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关系。但两者的差别还是有的,这种差别主要体现在交费上。
重新挤出迷彩海洋,径直到了篮球场,正赶上陈泽冲着徐浩骂娘呢!不用问,肯定是这二位在打球时身体又发生亲密接触了。一如既往,吃亏的总是陈泽。纵使他有一米八的个头可在体重上却丝毫沾不到便宜。这也是徐浩自我加冕为球场霸主的原因之一。现在这小子已是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重量级人物了。
面对陈泽的怒斥,徐浩一脸坏笑,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这是合理冲撞……”
话音未落,陈泽已经冲上去拳脚相加了。不用招呼,我也上去助战了。我和陈泽在这种情况下思想与行动总是高度统一的。分工协作,他攻上三路,我攻下三路,打了就走,绝不恋战,反正是稳赚不赔。
待徐浩缓过劲来准备反击的时候,我和陈泽早已站在三班的队伍里听政教主任腆着肚子训话了。
“恩……都安静点……那是哪个班啊……有什么说的?安静点……我讲几句……”
政教主任外号大伯,行伍出身。可你瞧他现在那肚子,典型的腐败分子,军人应有的气质他一点都没保留。就是部队里的伙夫也不见得有他那么大的肚子。此君一开口便没完没了,几句话就顶一篇小说,只是字数够了,内容尽是废话。若是小说倒也罢了,权当是听单田芳说评书呢。可大伯的讲话尽是“恩,啊”之类的语气词,好好一个句子被他活生生剁为几截,惨不忍听!
“哎,顾海,看见没?前面那哥们儿真绝了!”陈泽用胳膊碰碰我,一指第四排说道。
“可不,你说他那脸怎么跟刀削斧劈的一样呢?堪称鬼斧神工,人间一绝啊!”我笑着应答。
第四排的那个男生大概也耐不住性子了,转过身正和后面的人聊呢。时不时还用手拧一把鼻子。
好不容易等到大伯下令解散了,并通知从明天开始为期五天的军训。这军训可是我盼望已久的了,从小我就立志做一名军人,二年级的时候爸爸问我将来准备上哪所大学,“黄埔军校!”我“啪”地一个立正,就差没敬礼了。再看我爸爸,还没给笑背过去。那时我就知道三所大学:北大,清华,黄埔军校。谁知道黄埔军校早撤了。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防化营参观,当时我的心情就像穆斯林去麦加朝拜一样,绝对虔诚!
散兵游寇般的学生从不大的校门涌出来,分化成几股迷彩洪流四散而去。
“下午干什么去?”我问陈泽和徐浩。
“下午?学习呗!我可得好好预习一下数学课本,免得开学跟不上。”徐浩说的一本正经。
“嘁!”我和陈泽同时对他竖起中指。
“别装了,要是早有这么刻苦咱哥仨儿现在就是一个班的了。”我故意揭徐浩的伤疤。
“就是,老三你一个人在七班我俩做哥的就不能经常照顾你了。”陈泽附和着。
“看你俩嚣张的,进了个狗屁重点班也至于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进中科院了呢!太不仗义了,撇下我一个在水深火热里煎熬,还好意思说。有本事下午练cs!”
“菜鸟,知道怎么端枪么?还成精了你,看我下午怎么收拾你!”陈泽胸有成竹。
又笑骂了几句,三人各自回家了。
我到家的时候爸爸还没有下班,我便开始淘米做饭。从小我就跟着爸爸在这里上学,妈妈在老家农村教书,当了十几年的民办老师,前两年刚刚转正。一家人散多聚少,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能在一起,因此为铁路客运业做了不少的贡献。
我和爸爸住在这个工厂的单身职工宿舍里。这是一座老式的筒子楼,楼上还住着好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也都是由父亲带着来上学的,母亲在农村务农或者做些小生意。只是他们的家离的近些,都是附近的,而我的家却在千里之外。虽然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但我从不把它当做家。单身宿舍,只是个吃饭睡觉暂时休息的地方。
我和其他几个孩子其实都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工厂里双职工的孩子认为我们是农村孩子,而农村孩子却又都认为我们是厂子弟。于是我们只好游离于这两种身份的中间地带,和哪个都沾边,又不完全属于哪一方,是边缘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给自己的身份定位,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圈子,而我却没有。所以也就不奇怪为何从小学至初中我只有一个朋友——徐浩!我时常有一种比其他孩子更为深刻的孤独感,我不知如何去消除和所谓的城里孩子,农村孩子之间的隔膜,也无法真正融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群体。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那时尚小,都不懂事。其实有什么呀?还不都是因为心里那点可笑的优越感和虚荣心在作祟。谁也不是吃风屙屁的神仙,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分在哪个班了?”吃饭的时候爸爸问我。
“三班。”
“哦,下午在家看看书,上了高中可不能像初中那会儿了,从一开始就要打好基础。初中复习了一年,高中可别再上四年了。”
“恩,我知道了。下午还得去学校登记注册呢。”我顺口撒了一个谎。
“那就早点回来。”爸爸相信了,没再说什么。(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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