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醒了。两人决定,沿着河流继续向上游走,看看还有什么更多的收获。林场的工人们还都没起床,他们也不想再打扰大家的酣睡,熄灭了屋里的碳火,悄悄关上门,又出发了。
山里,清晨的空气格外清冷。新的旅途中,开始的一段还属于林区的管辖范围。砍伐后剩下的树桩,在坡脚下很有规律的排列着。在一条支流旁歇歇脚,喝点河里的水,吃点口袋里的饼干。再随处转转,一截巨大的树桩后面,现出张狗一样的动物皮来。那由黑白构成的外套可能是狗的,又很像是狼的。它在让人猎取后被当场剥去皮,肉身却被运走了。
走上一段斜坡,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平原。远处是连绵的雪山,光秃秃的直顶着蓝天。近处的大树减少了,仅剩下些刚种上不过两年的小树。凹地里,狭窄的河面传来清晰的水响。动物的足迹越发多了,很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这些足迹横穿道路,连接着山脚与河流,消失在一片近河的灌木丛中。水流的响声似乎更大了,就像有什么动物在水中游泳。
走到一块大石头跟前,从河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嗷叫。这叫声晴天霹雳般回荡在四周围,吓得两个人脚一软,不自觉的蹲了下去。借着石头的掩护,朝那方向不断张望。可是过了老半天,却不见有什么动物——河水还是那么流淌,更没有其它什么声音了。
两人试探着站起身来,再继续向前走。为了保险,洪秉青找到一根粗木棍拄着,以免在遭到攻击时,手里什么武器也没有。实际上,在某些危险面前,这样原始的器具是没什么作用的。好在,一路并没有什么动物出现,也没其它什么危险了……
从地图上看,经过师范学校的那条大河,就发源于这里。它在经过那学校后继续向南流淌,最终注入了长江。在那段浑浊的河水表面下,竟流淌着这般圣洁的源头活水!站在一小步即能跨过的沟坎上,在人迹罕至的此时此地,眼前的一切竟都显得那么的虚幻而真实。
林场公路一直向前延伸,在左前方的山腰里转了个急弯,不见了。雪在那路面铺着较厚的一层,一行远远就能看见的大大的足印,从山腰里一直冲到最下面。那大而圆的足迹,极像一头找到了食物的迫不及待的熊刚刚跑过。山正面的近处有滑坡的迹象,碎石和土壤像一条白色的瀑布,笔直地流泻到距离河岸的不远处。滑坡的上方有个平台,各样的灌木,在寒冷的季节里稀疏的生长着,像秃子头上不多的毛发。而平台的后面,则是远处赭红色的山头,孤单的傲视穹苍。那山上看不清到底有无积雪,颜色则暖得像有夕阳照射在上面,在周围一片冷色调的对比下,它竟显得如此特别……
无法继续向前走了。翻过这山,或许就是另一个县,而且因为没有河流做标志,很容易迷路;也不可能有什么人家了吧?那样,晚上连个避风的地方也不能找到。
乌林已经把画箱打开,他要在平生到过的海拔最高的地方,完成一幅记录性的作业。洪秉青在一阵发呆后,也已架好画夹,碧空、雪山,细细的河流,还有耐寒的杂树,以及隐藏在这个鲜为人知的世界里的各样的动物——那些足印,表明了它们确实存在着……不知道在夏天,这里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
这次的旅行回来后,洪秉青眼里,似乎再也找不到高山了,家乡所有的山都显得那么小,很秀气。小山们一派女西西的样子,一起在盆地阴冷的冬天里瑟瑟发抖。石亭湾像个小小的摇篮,整个寒假都没能听见冷风的呼号。
乌林毕业的那学期很忙,他所在的班级照例搞了画展。集体画展后是他的个展。在个展筹备正在进行时,洪秉青作为学校广播室的记者,专门进行了采访和报道。综合楼底下的舞蹈排练厅里,几位男同学正在帮他安排。几十幅作品散乱的放了一地,这些装裱或装框的以中国字画为主的作品,洪秉青平时是没有看见过的。排练厅门口挂着市里某名人给乌林个展的题字,紧接着是科长写的小幅前言。在科长那花里胡哨的文字里,时时出现“莘莘学子里的榜样”、“灵气”等等一类的语句。洪秉青看着,不觉想笑出声来——要知道,在将近三年的学习里,他老人家给乌林和那个班级的,几乎只有打击和不理睬——在他那宝贵的脚步终于踏进那间教室的门以后,立马对着正在写字的学生训诫道:“画画的人,字过得去就行了……”当然,他老人家说的可能很有道理,因为他的字就只能算“过得去”!
山泉也在里面帮忙,他的两个膝盖上全是灰。他不断跑来跑去,给站在凳子上的同学递上字画、锤子或是小钉。他也忙里偷闲,瞅过洪秉青几眼,但随即又忙正事去了。洪秉青心想,他该不会在明年毕业时也搞个展吧!
六月的阳光渐渐厉害起来了,丝厂的恶臭气味不失时机地蔓延开来。斑鸠一如既往的穿梭于教室和科长办公室之间,一如既往的满面春光。维佳仍然那么安闲而沉默。而茹茗却变得怪异起来,她的位子上经常多着个外班的女子,那是乌林的同班同学,就是经常跟那个流氓眼镜在一起的两人长得很像的那个女眼镜。洪秉青每次看到她,总是忍不住要在脸上流露出鄙夷的表情。那女生却对这样无声的驱逐表现出了巨大的忍受力和顽强的对抗精神,继续若无其事地往茹茗那儿跑,就像她们两人好得不得了,她在任何角落都是极度受欢迎的人物一样。洪秉青不明白,茹茗怎么会跟那样的人过从甚密,要知道,她从前可不是那样的啊!
女生对于有些事情是很容易知道的。小兔子在和班上的同学商量着这事该怎么办,有人说没办法——谁让她呢,明明知道人的,周末哪里去不好,偏偏要跟那些人在一起,不出事儿才怪呢——却原来是那流氓眼镜儿趁着周末放假,邀请茹茗在寝室里喝酒,暗中在酒里下了药,作成了歹事。事后又怕出什么问题,因此上派那女生时时关照。那眼镜儿还跟高天吹嘘,说什么“茹茗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云云。
从那以后,茹茗开始变得很孤单了,一味的只是低着头看书;似乎也不爱洗脸了,不戴眼镜的时候,一张脸看去黑黑的很干燥。洪秉青心里想:他们都该离开这里了!
这一年的毕业班照例举行了聚餐。据说整个礼堂里,到处是摔碎的啤酒瓶和盘碗。校园里整晚都有人在走动,三三两两摇摇晃晃的到处都是。各个角落里随时还有一些小小的争吵。班长接学校通知,告诫大家晚上顶好门,不要随便出寝室,以免出麻烦。学校连同镇上派出所,也组织了通宵值班的安全保卫组。半夜醒来朝外一看,就能发现路灯下、转角边戴着红臂套游走的人员,他们逢人就要询问几句,俨然希特勒党卫军一般的认真负责。
尽管风声鹤唳如临大敌,依然发生了几起局部斗殴事件。晚自习下课刚走到男生寝室前面,洪秉青就遇到了一起。一个男生将另一个按在地上,照对方头部挥拳就打。被人拉开后,打人者很快就不见了,而被打者也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跳起来,在花坛里摸起块砖头开始到处找人寻求撕杀……第二天洪秉青才知道,那又是刘金和肖正。刘金说,他第一拳打中了肖正的脑袋,第二拳让肖正一摆头给躲开了,拳头砸在地板上,手当时就流血了……看着刘金裹着纱布的那只手,洪秉青感到很是过意不去,为了自己那一点点小事,害得他俩竟闹腾到最后一夜,可真是不应该!(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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