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宽敞,典型的农家房舍。当中一个大大的方形火塘,里头放着根粗大的树干,树干的一大部分伸到了火塘外面,另一头正无声的燃烧着。那火焰上方,从屋梁上伸下一根铁丝,末端吊着一口鼎锅。室内很干燥,也很干净。大娘的丈夫,一位须发漆黑的老人,正坐在火塘边抽烟袋。两个外地人进来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两个小伙子不知就里,也不好说什么话,只能离开老人远远的,挤在一起向火。山村很静谧,都能听见柴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劈啪声。
老人的身后,内室门框上吊着个巨大的灯泡,那灯丝红红的,不怎么亮。两位老人都不说话,洪秉青就借这灯光开了口,试图打破沉默。大伯说这是线路太长,电流在沿途损耗太多,说完又不说话了。乌林也不开口,就这么沉默着。洪秉青又问大伯的年龄,回答是六十多,洪秉青就很诧异,说自己的父亲才五十多呢,头发就花白了……
在寂静中又过了个把小时,大娘开始问起他们的学校了。“你们是……什么学校的?”乌林“吭”了一声,想要回答,洪秉青嘴快,抢着说了:“是师范学校的……”看着大娘不太明白,赶紧又补上一句,“就是毕业以后到学校教书的!”
大娘“哦”了一声,好像放下心了。大伯的身体动了动,把烟嘴放到嘴边,吸了一下,发现烟锅熄灭了。他敲敲烟锅,再轻轻吹一下,顺手放在脚边,双手抱肘,继续向火。
屋里的气氛松缓了许多。大娘在面前的干灰里刨刨,刨出个黑黑的东西,双手“扑扑”的拍了几回,掰下一半,原来是个玉米面做的馍。她递一半给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然后看着他们咬一口,慈爱的问着:“撑得下去不?”洪秉青连声应着:“好吃、好吃!”
大伯从鼎锅里倒出开水,在他们面前放上一碗,还是不怎么说话。大娘说,他们的孩子也在那个城市上学,是在什么司法学校。听她的语气,那孩子不怎么听话,时常惹事生非。这家人一开始还以为洪秉青他们是那孩子的同学,出事了找上门来的呢!现在事情闹清楚了,也就放心了!
有一点风,吹在雪地的上空,可能带起了些关于远古的什么东西。在那些东西的顺风飞扬中,映衬出了这个小小的聚落里的一家。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虽然有了这么两个陌生人的插足,却丝毫也没影响它的安宁,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和缓而宁静。吃了些馍,喝下一点热水,坐在火堆旁,身心感到无比舒适。大娘大伯都累了,想要休息了。他们将这两人安置到自己孩子的卧室。在那个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和年历的房间里,借着昏黄的灯光,乌林念出了那纸张上记录的岁月:“一九七五年五月……”那是洪秉青出生的年月啊!他也凑过去,从那上面知道了当时国内曾发生过些什么……
整晚与历史同眠……
天亮起床,大娘已经准备生火做饭了。洪秉青拿出几袋饼干要留下,大娘硬是不要;再给大伯两包烟,也不要。来到外面,他们看到这家房屋旁,大路边建有一个低矮的围栏,那是大伯大娘家的猪圈,里面有一头半大的架子猪,在舒适的哼哼着。这家的孩子一直都没露面,也不知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想起来,他应该和洪秉青差不多大吧!
沿着昨天的路继续走,道路仍是在山间盘旋着,看不到尽头。偶尔会看到头顶上的山头,树木遮掩着,露出个小小的木屋。湿黑的木料与周围的颜色融为一体,极小的屋子只能容下一个人蜷缩在里面,那不可能是正式的居室,充其量算个猎人的小屋。
中午时分,经过一个藏族人家门前。老老少少五七口人,俱在不远处挖地。他们说着外人不能听懂的话,声音非常响亮。路旁门前的木头架子上空无一物,架子底下散落着些极像大麦秆和大麦穗子一样的东西,估计那就是青稞了!高低起伏的周围,让人永远也不知道山的那一面究竟是什么样子。这样的行进原本就带着很大好奇心在里头,这可能就是洪秉青为什么能在一次次疲倦得要求休息一下后,又能一次次站起来重新开步的原因了。当然,这也可能是乌林能脚穿单皮鞋,背着大帆布袋,一只手提着沉重的画箱,精神抖擞的走这么远的原因吧!陌生的境地往往能使年轻人克服一些困难,激发出他们内心深处的一些潜能。
纯净的雪,已经在脚下铺了薄薄的一层了,鞋踩在上面还有点打滑。海拔高度在慢慢增加,虽然他们并不曾带着相关的测量仪器。雪地上逐渐出现了一些有蹄类动物的脚印:有顺着路走的,有从斜坡上冲下来横穿公路的;有小如耗子的脚爪的,中等的像山羊蹄子的,还有大得很吓人的圆呼呼的估计那是熊的……洪秉青没有相关的动物学知识,乌林也没有。他们不知道这些动物会不会攻击人类,什么时候发动攻击。他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他们的继续前进与其说是有勇气,倒还不如说是由于盲目,或者说是由于在这之前身体所具有的一种惯性!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对后果考虑过多,往往会阻碍自己的步伐;只知道一味朝前走的人,却常常会成就自己的愿望。沿途虽然并没有采取什么安全措施,下午五六点,他们却也安然的到达了目的地——林场——一个建在山湾里的由木板修建的房群。最大的那房子就像石亭湾的保管室,房子周围的好几扇门都关着,估计是总部了。总部里看不出有人的痕迹,一头大肥猪在雪地里东翻翻西找找,身上的白毛糊得脏西西的。
绕过一片灌木,冷冷的绿色群山下,出现了一个有着双扇门的木屋,屋子里有一个柴油发电机在轰鸣。从那门里出来一位瘦瘦高高的人,脚步匆匆,似乎还有什么其它要紧的事做。两个人走上前去,叫声“老哥”,敬上烟,说明来意,希望能在这里找个避风的屋子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这人上下打量一番,指着坎下的一间独立的屋子,说那里还空着,也没上锁——晚上就住在那里吧。说完又自顾自的走了。
那是个相对矮小的瓦房,孤零零的矗立着。两人走到坎下,来到门前,看到确实没上锁,墙脚下很整齐的排着劈好的木柴。轻轻推开门,屋里空空的,地上只有一堆干燥的青稞秆子,在昏暗中闪着亮晶晶的光。放下背包,乌林就拿起了写生画箱,两人来到河边,透过树木的掩映,河面闪着幽幽的光,河水浅浅的,很是清凉。远处的群山,带着寒冷的绿意起伏着,显出懒洋洋的安宁和舒适……
八点左右,那老哥又来看了一次,跟他们说晚上太冷,可以把外面的劈柴拿回来,在屋中间点上一堆火。接着说:“走,一起吃饭去!”两人谦让一回,跟着来到设在“总部”的饭厅。起先看见的那头大肥猪已经不见了。饭厅很大,中间拼着两张没上油漆的八仙桌,桌子中间放着两大盆土豆炖腊肉。男男女女的二十几号人,正大声的谈论着什么好笑的事。看到两人进来,就招呼着让他们先坐下。接着,两副碗筷来了,一位中年人拎着个塑料桶,挨个儿给桌上的碗里倒满酒。
座位不够,有人就拿着碗筷站起来,在人缝里夹菜吃。两个学生过意不去,站起来要让座,被身后的人轻轻按着肩膀给按坐下了。人们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继续自顾自谈话,一边嘿嘿的笑,只有在举碗喝酒时才提示他们一下。酒是有车上山时一起给捎上来的——那酒的味道可真好啊!晚餐结束时,两个人合起来共喝了一碗半,不多,可是已经不胜酒力啦——他们勾肩搭背跌跌撞撞的往住处走,大口向外呼着气,相互交流着“醉了!真醉了!”
洪秉青将青稞秆子铺成厚厚实实的两堆,中间留出块空地,燃上一堆火。就那么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到了后半夜,还是感到有点冷,又爬起来,将火分成两堆,一前一后的烤着,在热热乎乎里很快就睡着了。(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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