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邻里给我讲了前天发生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里的一个真实故事，我记下了它，并把它奉献给红尘里一切有良知的人们。
——题记
老8点上班的我不到8点就到单位了。
我刚刚开门，正准备泡茶，就有两个人走进办公室里来。我职业病似地倏然扫描了他们一眼。但见——
女人，着一身过时的太空棉大衣、黑色的棉裤、方头皮鞋，留着学生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那拉得老长的嘴角一定是牙齿们全都下岗了造成的……
男人，戴着顶皱巴巴的鸭舌帽，脸上也皱巴巴的，跟经过风吹雨打日头晒的千年山松的树皮一样，似乎只要用手轻轻一触，就会一块块地剥脱下来似的……
同志，请坐！我边说边用手示意着。
两人默默地坐在了我阔大黄亮的办公桌对面的排椅上。也许他们见我正从精致的茶叶厅子里，用手拈起一撮名贵的碧萝春茶叶来放进维尔佳磁化高级保温杯里，然后走到电开水器旁唰唰地放着水的缘故吧，他们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吭声。
我不能懈怠，因为我们公务员有准则的，尤其是我们民政部门的；所以从开门到泡好茶一共没有花去60秒就开始办公了。
两位老同志，办事儿吗？我问。
是。男人回答道。
好，你们说吧，看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哈！我说。（我这样说绝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出自内心的）。
我们要离婚。两位老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是吗，老大爷老大娘？我有些诧异，突然改变了对他们的称谓。许是因为在我经办的好多起离婚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爽快的异口同声的缘故吧。
是！又是一次异口同声：请姑娘姑娘给我们办了吧！（两位的话语充盈着企求和凄切）。
老大爷老大娘，你们都……
姑娘你是不说想说，我们都这么老了，还要离婚？
不，不不！结婚离婚是自由的，跟年龄没有关系的。我解释道，老大爷老大娘，我是想啊，俗话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
姑娘，你就别劝了，我们已经打定主意了。又一次异口同声。
老大爷老大娘，能够说说原因吗？我还是细声细气地问道。
没有原因，就是不想一起过了。又一次异口同声。
看来跟前的这两老是半夜吃秤砣——铁了心了。可这老么老了要离婚，还是我上班两年来遇到的第一起，该怎么办？倒真有点吃不准，虽说有婚姻法做后盾。于是说：请二老稍坐一会儿哈，我马上就转来。
说罢，我走出办公室，适逢一对青年男女依偎着走进办公室来，我示意他们坐了，即溜到副局长室求援了；可是，副局长的一句“依照法律办事呗”就把我给打发了。
老大爷、老大娘，我复回办公室边坐下边说：那，你们的证件呢？
都在这里。老大娘拿出一个户口本、两张身份证、四张标准像放在办公桌上说。
哦，还有你们的结婚证呢？我翻看着户口本说。
结婚证？四十年过去了，早没有了。老俩口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为什么？我惊诧道。
文化大革命给抄家的弄丢了，老大爷说，不仅弄丢了结婚证，还弄丢了我的工作啊！
是吗？我问，没有申请补发？本来我想问没有恢复工作的，但欲言即止了。
没有。老大娘说，那时我们哪晓得还要走这一步棋啊？
那，没有结婚证，你们就不好离婚了。我说。
可是我们真的是夫妻呀，都那么多年了，姑娘你看户口本……
我不说怀疑，是程序……我知道“程序”一词太现代了，只好说：那，请两老稍坐一会儿，我马上就转来。
说罢，我离开办公室时，走来一对中年男女，我示意他们坐了，即再次来到副局长室。副局长只摔出了一句“只有结婚，才能离婚婚”；不过，他的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了。这副局长就是行哈，不然怎么他当副局长，我当办事员？我在心头默念着“只有结婚，才能离婚”复回办公室。
老大爷老大娘，你们只有结婚，才能离婚。我一进门就冲口而出地说。
姑娘，是高头的意思吗？两老异口同声中地问道。从他们的话语中，我感觉到他们一定是估谙着我去请示领导了。顿即，我的自尊心象被什么蛰了一下的疼，但马上又没有事了，谁叫我的血型是o？
不，不不，老大爷老大娘，不是高头的意思，是法律的意思，你们只有结了婚才能离婚。
那好，姑娘，我们这就办结婚证吧。又一次异口同声。
无奈之下，我给两老补办了结婚证。
姑娘，多谢你了！你做了好事了！两老又一次异口同声道。
不，不不！我是按政策办。我回答。
姑娘，你这里还有那么多人要办事，不能光为了我们啊，我们就下午再来哈。
哦……一向自以为聪颖过人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当他们拿着鲜红封皮的结婚证书踽踽地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心里象打倒了五味瓶一样的不是滋味……
下午，我给着两位老人办理了离婚手续。
追踪信息：
——这两老拿到离婚证的当天下午，去到社区，把离婚证放到了办理“低保”（现代社会新名词：“城市人口最低生活保障”的缩写）的办事员的豪华的办公桌上……
——这样，那个老大爷过去每月在社区领50元的“底保”金才保住了（不仅保住了，还增加了100元），不然就要被取消；因为他的老大娘有300元退休金。
——据说，这天是两老的红宝石婚纪念日哩！
……，……
此时此刻，那满头白发和皱巴巴的鸭舌帽突然如两座雪山月夜兀立在我的眼前了……
我的心一下冰凉了……
-全文完-
▷ 进入曾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