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光开始泛滥的时候,我常常不由自主地猜想:“或许,春天就蛰居在我支离的窗户下面。”
离开校园去到工作单位的时节,已是隆冬腊月、冰雨潇潇,站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冷冰的寒风肆无忌惮地顺着脖子往身上窜,禁不住地战栗。在这个山水环绕的城市里不知不觉就生活了五年,但我终归只是过客,总在夜阑人静时遏制不住地怀念乡村里的恬淡和安然。城市中闪烁的霓虹和淡漠的墙壁拒人千里之外,格格不入地哀伤。
临别时,朋友坚持要来送我。阴霾的天空里开始飘扬凄厉的小雨,不大,砸在脸上却也清晰地生疼。我执拗地拒绝了所有人,一个人提了偌大的旅行包大步穿梭,孤零地把宿舍阶梯前的人群甩在身后,细风中听到有很多人在大声喊“珍重”,我固执地连头也不回,突然就悲从中来,泪,簌簌地落下来。行人惊异地看我,只是不知道谁的眼中是真正的同情。
颠簸的汽车把我带到了四川盆地中部的丘陵小城,我却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旅行。三番五次的曲折过后,我终于找到了隐匿在低矮而陈旧的小巷里的实习单位。我曾不止一次预测过这里的艰苦,那一刻,我真切地明白了现实和理想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我想到了逃离。
那是个人员显然已经超编的负债单位,不知为什么却要在招聘会上写出醒目的标题说自己人员奇缺。为了做记者的理想,我不顾一切地拒绝了老师推荐我去的名牌小学。原来,为了理想也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第一夜,挤在那个瘦弱的西部志愿者同样孱弱的床上,我冷得浑身发抖。戴深度近视眼镜的他半夜里爬将起来烧水喝,然后打了通宵的游戏。
桑雨的名字感伤而富含极浓的象征意义,她是我的同事,早我两天去到单位的实习生。见到我时,她显然很开心,忙不迭地介绍自己。我自然就想到了乐天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踏着那条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青石小径,晚上我们一起去下馆子。重感冒的桑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在那个简陋的饭馆里,劣质的面条却让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替我要了碗鸡蛋面。
低矮潮湿的平房里,萎黄的灯光把我和桑雨的影子拉伸得支离破碎。她和我一样,也是外地人。我们谈诗歌,自然提到徐志摩,还有哲学的尼采和叔本华,当谈论到我们的学校和专业时,她突然变得黯淡和忧郁,耷拉着头,不再看我,幽幽地说自己的同学有北大的、北广的、北航和北邮的。吃面时,老板的小孙女瞪着惊疑的大眼睛偷偷看我。
这个临江的小城很冷。
那夜,百无聊赖地借着昏黄的路灯在大街上穿梭。突然接到皿子的电话,她在电话彼端兴奋地说北国的那个城市还在下雪,皿子喜欢看雪,一种压抑不住的痴迷,毕业时义无返顾地选择去了北国,她是我的学姐。
开始怀疑“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是否正确,这里的春天是寒冷的,但我从未想到下雪。
那时,偷偷地喜欢皿子,发短信给她委婉地表明心意——希望陪你去看雪,把洁白和真诚永远珍藏在心间。皿子拒绝我,同样委婉。“当你是我永远的朋友,一辈子对你真诚!”我伤心,但感觉坦然。后来,皿子告诉我——拒绝,是因为对你负责。牵强而真实的理由。皿子不喜欢我,我们最终只能是朋友。
“春天了,你那里暖和吗?”皿子在电话里关切地问我。
“我这里暖和吗?”我开始诘问自己。同时困惑皿子所言的“暖和”,到底是指天气,还是心灵?
热爱自己的工作,却怎么也做不到同样喜欢自己的工作单位。我矛盾而空茫,不是因为条件的艰苦,是由于缺乏创造与活力。后悔当初看过周国平的《岁月与性情》,“我不是害怕生活在小地方,而是担心自己会以小地方的标准要求自己。”这些预言会不会像咒语一般决绝地应验,我很担忧。
“春天,其实就在你的窗户下,你不要总把窗户关那么严,即使你习惯黑暗。”皿子在挂电话时真诚地规劝我。
我不否认自己喜欢黑暗。喜欢,有时候并不需要原因。在别人的眼中,我很怪异。
“春天,其实就在窗户下面。”,皿子的规劝在我心间萦绕。
桌上的台历不知不觉间翻到了2月24日,办公室的空调还是终日不停地开着,桑雨依旧娇气地系着围巾。夜晚很吵,周围邻居养的猫叫声凄厉而悚然。睡不着觉的时候,间或会听到隔墙的志愿者恶狠狠地骂娘。
那天,小鱼来看我。沿着逼仄的街道转悠时,抬头看到道旁被工人砍得遍体鳞伤的黄桷有小小的新芽绽出。远处田野里葱郁的绿色很是逼眼,天空里,鸟群的翅膀拥挤。阳光撒在身上很亲柔,像抚摸。
我们坐在“麦肯基”里放纵地大笑,落地玻璃窗外人潮汹涌,有情侣舒坦地挽着手穿行。
晚上回去看帖子,发现网上写春天的诗文很多。北国的、南国的、温婉的、豪放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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