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区里的站上下车，换乘了一趟。十点左右，汽车启动，向目的地所在的方向进发。车内挤着很多人，仰着脑袋靠着坐垫困倦的打酣。窗户闭着紧紧的，空气在慢慢生温，里头夹带着越来越升级的一股子人味儿。洪秉青打开一点窗户，让一丝凉凉的空气透进来，在自己的鼻子正中形成一道切割清浊的界线。

也不知道是里边越来越热呢，还是外边越来越凉，在行进过程中，洪秉青的精神越来越好。他睁着眼睛打量窗外，像要发现什么惊人的秘密一样。乌林同样的精神百倍，随着他的一声低呼“快看呐”，一座比洪秉青家附近的山更高更沉重的山，在云遮雾绕里巍然兀立着……

洪秉青从没看见过这样大的山！石质的山体黑黝黝的。远看去，也不知那上面的树木究竟有多大。寒烟凝崖树，仙过亦回头。一时间，竟让人无从判断它的高度。两人都尽力低头，将眼珠子往上眼睑处翻，想要看到山顶，可是徒劳无益。其余的乘客都酣睡着，对于这样的山，他们似乎已经看惯了。这是一个标志，一个界线，是将他们的家乡与城市决然隔离的一道屏障。他们从远远的那山的后面高兴的赶来，在繁华的城市里一晃而过，再带着无限的困倦返回去，消失在那后面……这第一座映入眼帘的山，让洪秉青和乌林都无比的兴奋，看来，前路应该有更多的好东西啦！

道路在慢慢变化，碎石路颠簸着，让车内像个摇篮，人们的睡意越浓了。乌林和洪秉青却丝毫没有困倦的神情。从路面的情况看，车是在逐渐朝着大山里行去。山坡和河流在逐渐向自己靠近，一面是陡坡，另一面是窄而深的河谷。汽车穿行其间，像一只小小的甲虫……

下午四点，汽车来到进入这个县的第一个镇。按行程计划，两个人下了车，于镇上找到小兔子的家。离车站不远，很宽大的一幢三层楼房，小兔子的母亲开了一家旅馆。这个年过的冷冷清清，小兔子戴着耳套，着一件毛衣，在家闲呆着烤火。听到有同学来访，从二楼探出头来，应了一声，旋即跑下来接着。小兔子的母亲，一个胖乎乎很能干的女人，坐在杠碳火盆边，给两个小伙子削水果，一边询问着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的情况。坐了一会儿，看到年轻人不太自在，干脆让女儿带着他们出去走走，到处看看。

四周都是山，很高很大，镇上的中心小学就在半山腰上。小兔子走得筋疲力尽，到上面一看，整个镇子面积并不大，房屋像被安放在要冲上的棋子。一条道路，一头通向远远的县城，一头指着他们来的方向。小兔子指着一条下乡去的小道，说：“王成的家就在那个方向，沿着走去就行了……”王成是乌林的同学，他们准备返回来时，再去他那。在小学校里转了一圈，小兔子的嘴巴始终撅着，一面低声抱怨着今后给分配回来了该怎么办——这里的老师都是她的老师，今后相处起来，可真是麻烦！乌林可没听这些，他打量屋檐上挂着的破旧的老钟，再走到操场的最边上，看着脚下梯田一样的小块土地出神。每块土地都不规则，离开山下的住户远远的。小兔子发现了谈资，就不停的说话，以免冷了场子。她说这里的土地出产量都不高，可是粮食很好吃，田地里的收成都不好，但还有金矿上的活儿可以做……

关于金矿，在来的路上，洪秉青就发现了，蜿蜒的河流水面透着蓝，越接近这里，那种颜色就越是偏亮，直到最后完全成了孔雀蓝。洪秉青就想，是否是王成和小兔子在上游洗颜料。河流的两侧，偶尔出现一个簸箕大的浅浅的洞。到现在才知道，这就是人们平时所劳动过的地方，俗称“金窝子”。大山，总会用另一种方式让人们对它表示出满意！

看着眼前的学校，洪秉青不由想起了黄加亭的话，加亭说他们那的学校也是建在山腰上，古旧得像是和尚庙。洪秉青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小兔子背着开水和干粮，在雨季一步一滑艰难上山来的情景，心里就忍不住感到有点痛。至于换了是加亭，他却感到没什么，一个大男人，爬这样的坡，委实不会费多少的力气！

晚上，小兔子的母亲在自家楼下的餐馆里定下了一桌，很丰盛，可是没有酒。小兔子以茶代酒，频频给两个男生夹菜，热情得让人脸红。饭后又带着去就近的“卡拉ok”唱歌玩。小镇的热闹直到这时才显现出来。一大帮子年轻人，都是在外地读书回来的，这里那里喝了酒，集中到了街面上，相互搂着肩膀排成一字形，到处闲逛。内中一个头高高的，跟小兔子打招呼，叫她姐。说了几句后，小兔子让他们玩，过会儿她再来，转身回去了。乌林不唱歌，就门口坐下，小伙子也坐下，然后就开始神吹起美术来了。他在一所职业高中读美术专业，每次回来大家都叫他大师，他显然对这个称谓很满意，一度想将自己的头发从中间剪开一条沟——“那样才有大师的风味儿嘛！”他说全中国就两个地方还没解放，一个台湾，一个就是这里！“山上”住着的藏族人凶悍无比，看到有过往的车辆了，就挥手拦下要搭，你要是不停，回来经过时，他们就在路中间扔下一条小牛拦住车，抓出司机就往死里整，弄死了扔到某个深沟里，山高林深，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让洪秉青感到前途吉凶未卜。看到小伙子还在滔滔不绝，心里感到有些烦躁起来了，勉强唱了两首，看到小兔子回来，站起来拉着乌林就要离开。回到小兔子家中，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坐在火盆边，小兔子用火钳划着碳灰，问他们的行程安排情况，告诉他们，这几天可能大雪封山，一些有名的景点已经没有了班车，加之路途太远，步行去可能不太现实！说罢流露出遗憾的表情。乌林沉默了一会儿。洪秉青拿出地图看了看，发现林场这条路线还可行，比较近，估计海拔也不高。小兔子看看，也认为可以——毕竟，一路上还可以遇到一些人，不会感到太孤独！

冬天的夜晚总是很漫长，一整夜睡在暖和的被窝里，两人商量了许多，各样的困难都不怕，目的地总是要去的，而且是一定要去！天刚蒙蒙亮，两人就起了床，洗漱完毕，小兔子母子还没起床。乌林留下一张纸条，感谢她们的热情招待。然后轻轻锁上门，下楼乘车去了。

县城很小。在又颠簸了三个小时后，终于见到了它，多少让人感到一丝安慰。初春的阳光躲在云层后面，在它刚出来的一瞬，就足以让人领略到它的善意。楠木建筑的宫殿就是一个缩小的紫禁城，历史的渊源让它建好后就改了名，“抱恩寺”这三个字丝毫不能冲淡当初那建造者的野心。金水桥下已近枯干的河水，似乎还在极力保持着当初的一点浮华。乌林看得很用心，历史到现在，似乎只剩下了这么些令人惊叹的躯壳，其它的一切，根本就没有进来过——就像这建筑内部不会有昆虫进来一样！

街面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水果和蔬菜摊沿街都是，满眼红尘荡漾。冷眼旁观的毕竟只是历史，过去的已经离开太过久远，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现实生活中，是每一个在这个现今将被遗忘的角落里挣扎着的人的共同想法。过了县府大院，县城北面有一段老旧失修的城墙，石质的墙面风化得厉害，有好几处都坍塌了。一条波浪激荡的河流，在卵石的包围中，冷冰冰的向下游奔跑。一块古老的石碑，记述着厚重的历史，“龙安府”这古老的称谓，就是本地在川西曾有过的辉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