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窄,见到有人推自行车,对面的就必须紧贴墙壁让开。巷子的出口直通街面,一个木制的空门框,黑黝黝的很不入眼,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房门洞。这门框下面还有个不高不低的门槛,门槛里边,积攒着许多在雨天爬进来的泥巴,固执的紧贴着坑洼不平的地面,让地面坑洼不平,高的地方变得更高。门洞两旁,是陈设一新的铺面,亮堂堂的摆着服装鞋袜,偶尔玻璃橱窗里还有酷似活人的模特。巷子里面很挤,两旁的板壁用竹篾编成,表面糊着一点泥,泥上刷着白色的石灰浆。墙壁有的地方破了,露出的竹篾透出房里的灯光。洪秉青走到最里头,又拐了个弯,在这一群瓦房的最尽头,找到了那个门牌……
一座小小的三层楼房,孤零零矗立在这群瓦屋中,显得异常安稳清净。洪秉青在那楼下呆了呆,随即走上几级台阶,在装着暗锁的木门上,笃笃的敲了两下——没人理会!再一看门前的地面,细细铺着一层灰,像是很久都没人走动了。洪秉青想糟糕,远来不遇。干脆一下子蹲在台阶前,摸着脑袋发呆了。
有几个人穿着厚厚的冬衣出门了,在经过他面前时,都带着些猜测的眼光看。洪秉青很不自在,又站起来,心里发毛的再次打量那门,试图能发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看了半天,门上还是只有几个泥点子,外加一层薄薄的灰。往右走几步,是个小窗子,细密的铁条后面,玻璃紧闭,看不见屋子里的情景。窗台上也是一层灰,仔细一看,最近的角落里,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一块小小的鹅卵石压着纸条的一角。要是一直站在门口,压根儿就发现不了它。
纸条上罩着灰,字迹已经变淡,就像经过了很久的岁月。左上角隐隐有“秉青”两个字……他急忙拿下来,吹吹上面的灰,看了起来。乌林告诉他,由于在预定的时间没见到他来,又等了一天后还是没消息,他就回乡下去了。不过,末尾乌林又说,时间改到年后的初五,到时候他还在这地方等……
洪秉青顿时感到心底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忍不住兴奋起来。这纸条承载着乌林在年前的想法,它似乎穿越了时空,将很重要的东西传给了洪秉青,也让他带着满意,愉快的回到了石亭湾。
年三十,洪秉松给祖母、父母和最小的弟弟各拿了一百块钱,这可是洪秉青眼下最需要的!可是不够,乌林说过,最好准备三百块——出门在外,钱要尽量宽松些!晚上睡觉前,在厨房里,洪秉青跟洪汝魁提起了这事。洪秉青说的很婉转,表示自己一定要去,而且这不是单纯的玩,有鉴于乌林的情况,这可是一次极好的学习机会!金大娘不说什么,笑吟吟看着洪汝魁,后者低着头想了想,问还需要多少钱。洪秉青的声音不自然了,有些颤抖着说,总共要三百——现在还需要两百呢!
洪汝魁平日里是很节约的。一大家子人,经常肉也舍不得买,在上有老下有小,收入又很有限的环境里,他早就习惯了那种清淡的生活。他能很早就起床,为大家做稀粥,每个人都有刚好的一碗,不多也不少,就着咸泡菜唏哩哗啦的吃;在没时间做饭的中午,给自己煮一碗面条,很精致的加入些葱姜蒜,坐在小客厅里津津有味的吃着。最大的奢侈就是在晚饭过后,给自己斟上一小杯白酒,像拿毛笔一样的三个指头捏着筷子,数着面前盘里的油光闪闪的花生米……他是不肯胡乱花钱的,每一块钱都有专门的用途,即便眼下还不能清晰的看见它的真实作用,可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到时候再把它用出去,他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心疼。正是这样有条不紊的安排,才让他能坦然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个事件:小到邻居来借钱,大到子女的婚事……
洪汝魁不懂美术。平时鼓励洪秉青,也是拿其他人画画来说。谁在猪圈的门上画猪和牛,拿着粉笔三两下就画出来了,活眉活眼的像极啦;厂矿里退休的老头,眼看着班驳的墙壁出神,一忽儿站起来,拿着铅笔走过去,在那墙上东勾西描几下,山山水水的就都出来啦等等。他喜欢这样很写意的东西,认为那是画得很好的表现,不喜欢看着像儿子那样的停停画画,思考很久才落一笔的样子,认为那是很不成熟的自然流露。有时候他竟然对着洪秉青的水粉风景画,低声而善意的说:“看你画的——有点差哦!”洪秉青虽然不会犟嘴,可心情确实会受到影响……洪秉青做了几个油画底子,将它们晾在楼板上,为自己的侄子起草了一个头像,木炭条的轮廓已经打好,可是有事耽搁了,一直无法上色,老祖母笑着将那画给拿到楼上的门口放着,说是让那小子给看门……
或许洪汝魁认为儿子的专业确实需要得到提高,或许是因为感觉儿子也应该跑跑四外了!他真就答应下来,还立马在口袋里掏着,拿出一个牛皮信封的小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两百块钱,递给小儿子。还问确实够了么?他拿钱的手,正和他拿筷子的手势一模一样:三个手指捏着那工整的钞票的中部,另外的两个手指,很规矩的依次紧靠在一起……
洪秉松也支持弟弟,私下里也要拿钱给他,可洪秉青没要——三百块,已经足够了啊!
考虑到要出行,又得走远路,金大娘带着儿子,专门跑到街上的百货店里,比着脚给买了一双旅游鞋,三四十块钱,既保暖,又舒适。洪秉青把颜料纸张等工具收拾了一大包,兴奋的等着初五这一天的到来。这个年原本并不热闹,初三过后,才有外地的彩船龙灯陆续下乡来拜年。可正是有了这个计划,洪秉青的心里就感觉热乎了很多!
初五一大早,周围还麻麻的没大亮,冷风时时掠过地面。人们还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着,洪秉青背着背包离开了石亭湾。来到县城已是九点钟左右,还是那个小巷子里的小楼房。这次那房门开着,乌林穿件青布中山服,正站在门外,郁闷的来回走着,抱着手肘捏着自己的下巴。洪秉青高叫一声“乌林”,乌林抬起头,高兴得两眼都冒出光来。他急急走上去迎接,一只手放在洪秉青的肩头,一边激动的说着有关那张条子前后的事。那房子的主人也走出来,说着请他们进屋坐坐的客气话。
刚坐了几分钟,乌林说:“你收拾好了没?那我们就出发?”说罢从地上背起一个很大的包,顺手提起一个写生画箱,跟主人道声再见,两个就直奔车站而去。春节期间是人流量高峰,各辆客车都很拥挤。洪秉青带着一份市内地图,选条最近的路线,朝西边的一个县进发了。
客车一路停停走走,短途的乘客一窝蜂的冲上来,再一窝蜂的挤下去。有个已经下车的小伙子,双手插在衣袋里,扭回头谩骂:“哪个狗日的偷了老子的钱——逮着弄死你!”洪秉青心里一下紧张了,他不自觉的偷偷瞟了眼自己的前胸——那里的防寒服还好好的,没丁点问题。然后他逐个观察着车里的人,悄悄跟乌林讨论着各个可疑的人的动作和心理状态,试图分析点名堂出来……
邻县是个县级市,地名已经有所不同了。宽敞的地方就叫什么什么坝,这样的坝名很多。眼下这里的地形也没什么特别,山不高,水田和旱地很多,农业发展得很好。县城里工业发展很好,还有火电厂,敞开着巨大的烟囱样的嘴巴,往天上吐着浓烟。街道也很宽敞,看起来市区还挺大。乌林发感想说,让人家屈居一个县级市,是不太公正……(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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