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七十岁了,和同龄的老人相比,苍老了许多，牙全掉光了，清瘦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生活的艰辛。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行事古怪，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无法释怀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读懂了父亲，能理解他那些古古怪怪的事。

一

小时候，父亲从来没对我们兄妹露出过笑脸，如果谁不小心犯了错，连挨训的机会都没有，别说讲道理了，有的就是父亲精心修理过的那根棍子，听到的就是棍子吃肉的声音，所以我们都离父亲远远的，都非常听话，生怕不小心犯了错，怕棍子吃肉，不过父亲的棍子很少吃到肉，因为我们都很乖巧。

在我记忆深处，埋藏着一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事。

那是在我十岁那年，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去挑水，天好冷，路上全是冰块，脚踩在没人走过的地方，能听到“喳、喳、喳……”的美妙的音乐声，这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贪玩的我挑着水也要去玩这个游戏，想想：五六十斤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身上，还能分心吗？可当时，我就没想那么多，专找没人踩过的地方走，就想听听那声音。没注意，走到了路边上，脚踏在滑滑的冰块儿上，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我栽倒到了两米深的沟里，水桶里的水从背后不留情地浇透了我的衣服。还好，我只是摔疼了，没摔伤，我忍痛爬起来，眼里装满了泪水，浑身脏兮兮的，冻得直打哆嗦，可我想到家里没水，又艰难地回到井边装满水，这一次，我再也不敢听那美妙的音乐声了，小心翼翼地把水挑回了家。刚进院子，就被母亲看到了，母亲着急地问我是不是摔倒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真笨，走路也不好好走，不知道你的眼睛是生来做什么的？每天的三挑水，你的任务完成了吗？”父亲人未到，斥责的声音就传来了。

母亲赶紧拉着冻得直打哆嗦的我进屋换衣服，我逃过了父亲的棍子。不过我好委曲，心里比挨棍子还要疼，我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怪的父亲？

可父亲对待朋友的孩子就不同了，有说有笑，如果朋友的孩子需要他的帮助时，他会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上帮朋友孩子的忙。我真的搞不懂，不过说心里话：我特羡慕那个孩子。他能得到父亲的微笑，而我们永远也看不到，父亲真的好怪。

成年后，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中，没什么事能够难倒我，也没什么挫折能够压倒我，当我能轻易取得成绩时，我才知道：我的这一切适应能力都应该归功于父亲从小对我的磨练，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扮演着一个严厉的形象，他对我们的爱深藏不露，可谓用心良苦。今天，我懂了：我拥有了一份严厉的爱。

二

在我读初三时，父亲把我送到离家三十公里的县城中学就读，每个星期父亲都准时骑着那辆伴了他十多年的自行车来看我，给我送吃的。从未离开过家的我一点儿也不习惯，好想家，想妈妈，想奶奶，想弟弟妹妹，还想那条可爱的小狗……好想看看他们，好想听听他们的声音，三个月后，我用节省的早餐钱花了八角钱买了张车票坐车回家，心情是多么的高兴，马上就可以看到我思念的一切了，可我的脚刚踏进家门，就遭到了父亲一顿狠狠的责骂：“没事，你回来做什么？不好好在城里念你的书，你的钱多得没用处了，是不是？……”我含着委曲的泪水对父亲说：“爸爸，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一定认真学习，找个工作，挣钱还你。你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爸爸，看看，谁象你？这么吝啬，象个守财奴。”“你，你，你……”把个父亲气得脸都青了，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奇怪的是，那一次父亲没打我。不过后来我从母亲那里知道：父亲被我气得流泪了，晚饭也没吃，我知道我的不懂事，重重地伤害了父亲的心。可当时的我就是弄不明白，父亲怎么那么怪？

不过，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安排自己的一切，从不浪费一分钱。我能养成这么好的生活习惯，难道不是父亲的功劳么？

我刚进师范时，是父亲送我去的。因为准备不充分，没办户口迁移证明，报不了名。学校规定的报名迄止时间是第二天上午十二点钟。父亲当天就赶回家给我办户口迁移证明。

第二天，我等到十一点钟，父亲都还不来,我好着急呀,正当我望眼欲穿时，父亲骑着他那辆形影不离的自行车出现了。累得话都说不出的父亲边摸证明边说：“终于赶到了，没误我闰女的事儿，来，快拿去报名。”接过那张汗津津的证明，我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真不是滋味。要知道，四五十公里的路呀，父亲为了节约来回四元六角钱的车费，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走了整整五个小时呀！同学的父亲说：“你真行，累不？”父亲看了看我说:“有点累,不过,这个方便，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知道父亲那一眼的含义：他是怕我有心理负担，怕我说他怪，怕我说他吝啬。

给我报了名，陪我吃了早饭，父亲就骑着自行车走了，我想父亲到家时，天肯定黑了。那一天，我发现我长大了许多，懂事了许多，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父亲呵，女儿能怪你么？为了女儿，你天不亮出门，天黑还不回家，那么辛苦为了谁？女儿错怪了你，不该那样气你，你为了我们兄妹五人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能进好的学校读书，你那么节约，自己受苦受累，身上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一件，可我还那么不懂事，还那样伤你的心，希望你能原谅女儿啊。

父亲呵,女儿曾经说过,长大了要挣钱还给你,可是现在女儿知道了,女儿还不起哟,因为父亲给了女儿太多太多的财富,女儿这辈子也还不起了。

我好幸运：我拥有一个“怪”父亲，拥有一份很怪很怪的爱。希望这份爱永远伴随着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