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从相识到分离
他手中的钢笔不停地旋转着,我已顾不及讲台上一本正经的老太太唾沫飞溅地讲天书,眼睛四十五度斜视与他旋转的钢笔只有5厘米的我的白色手套,终于我还是忍不住把放在桌上的那副纯白的手套从战地转移到了我抽屉里,并送了他一个白眼,他一定是看到了我的讨厌,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放心吧,钢笔是新买的,还没有喝水呢!
这就是我和子贤第一次的相识。
大学四年里,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进出校园,他会陪我逛街、去邮局寄信、帮我拎一大堆专卖店里的衣服,还会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一起去参加专业考试。毕业的那天,他提着我的行李送我到校门口。车子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我不上车,就看着他,他依旧是那样淡定的目光。
“就这样沉默?什么都不说吗?”
“我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好,不如不说。”
“连个祝福都没有吗?”
“全在我眼里,看着我的眼睛。”
我在心里模拟着这样的对白,但最终,在车子开动的时候,他只说了四个字:一路平安。就这样,四年的我们,再了见。
去你的城市找你
回到家后,我无心去父亲的公司上班,整天埋在家里回忆,看着他毕业册上的留言,和我们集体照上他的照片,他离我并不远,兴化与扬州,能有多远?可是,我能去找他吗?
我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父亲看出了端倪,“如果你觉得可能,你就自己去追,躲在家里浪费了时间,荒废了青春,哀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父亲说完这句话,留给我一张银行卡就出去了,里面有两千元,我拿着它,上了路。
在校的四年里,我都没有有勇气说出来,四年后的今天我们都不在一个校园里了,我就能够有勇气了吗?坐在去兴化的路上,我一直反复地想着这样的问题。就这样一个其实并不复杂的问题折磨了我一路,直到汽车开上一条很颠簸的马路。这是一段正在进行大修的路,因为连日的大雨,路况差,车子还抛了锚。这时的我已经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我几乎是不晕车的,但是,这段路上我却晕得厉害。车上的人在半个小时的等待后都不耐烦起来,不断的有人打电话求救,又不断的有人打电话过来,问他们到哪了。很久以后,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别人上了另一辆来接应的车。继续开始昏睡。
什么时候到站点的,我已不记得,被司机叫醒后,我无力的睁开我的眼睛,他发现我正发着高烧,他立即叫来了120,我被送进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后,我游荡在陌生的城市里,来得匆匆,竟然忘记把他的电话号码抄下来。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找。一种清冷的孤独涌上心间,听着自己的皮鞋声嗒嗒地在水泥地上敲响,象在揉碎自己的心,偶尔有情侣相拥着迎面走过,我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寂寞的,而这种寂寞谁能给予充实,还是个未知数,也许未必就是他。
一个人在陌生里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没有遇到他,如果有缘,我相信我是可以遇到他的,但是,我没有,最后我一无所获地踏上回家的车。沿街的风景无心欣赏,稻子在田野里翻着金色的浪花,与夕阳的斜晖一起炫染成黄色,两边的绿树飞快地后退,车里的那首歌一直在唱: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东西,时间会给我指引……
楼顶上有没有童话?
我在父亲的公司里做广告设计,大学里我学的英语专业,在校期间自学了广告设计,看着楼盘广告,我总觉得欠缺些什么,于是我把宣传画里增加了童真的趣味,一个小丸子一样的小女孩子,大大的头,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大眼睛,抬头望着高高地大楼,说了一句话:楼顶上有没有童话?这几个字,我用了歪歪扭扭的字体,一路飘升,一个个字就象可爱的小精灵。
这个设计是如何通过的,我无从知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除了秘书小刘,没有人知道我是董事长的女儿,由此可以判定,这个小创意的通过不是通过父亲的权力来通过的。
广告推出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时的有人托人找我做设计,我一概拒绝。我想,那楼顶上的神话,就是我坐在秋千上,想着并不遥远的他。而这个童话因为了他只能有一个。
我所住的楼中楼不远处,有家本市最有名的外商俱乐部,叫深蓝吧,每个夜晚降临时,便是酒吧最引人注目时,它纯净的深蓝的灯光与白色的灯光相互交错,一种很凌然的光彩,象蓝色妖姬,有自己的妖性,却又有着无法抑欲的魅力。
而我一直与它错过,从不曾有机会进去。
第一次进深蓝吧是陪一个叫john的英国人,他是船舶公司的外方代表,这是之后我才知道的。
我在零点酒吧里的英语角做兼职,那天,正在教大家商务英语,他进来了,我看到大家都欠身,向他招呼,对他毕恭毕敬,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一定是个重要的人物,于是我借题发挥,向他问候后,请他为大家介绍一下进出口贸易的一些专业术语。john讲得浅显易懂,看得出听课的人的眼睛中更是一种敬仰的目光,时间也在他的讲解中飞快滑过,五点半,英语角的活动结束后,我向他道谢并说再见,刚出门,便被老板拉到一边说,你怎么可以叫他来讲,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问,是谁,不过好象大家对他都挺尊敬的。
连市长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你说他是什么人。以后千万不要再这么随意了。
我点头,回头正好看到下楼来的john,他微笑,邀请我晚上与他一起到深蓝吧。为自己的鲁莽抱歉,我答应了。
深蓝吧里的灯光全是明亮的蓝色,这里的外宾都彬彬有礼,不时的有人举起手中的酒杯向john打招呼,此时的john也是笑容可掬。我的茶上来时,竟然是茉莉花茶,我不可思议的看着john,他笑,用中文说:听英语角那的同学说,你平时都喝茉莉花茶,这是我让他们特地准备的,你看味道可好?他说话的时候指了指穿着深蓝色马夹的服务员。服务员欠身向这边微笑并点头表示john说的是真的。
我举起杯子抿一口到嘴中,好馨香的茶呀,唇齿立即留下余香,而杯上绽开的一大朵茉莉象盛开的青春之花,尽情绽放。我点头,致谢。
在我面前不要矜持,就象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吧。john微笑着说道,很自然而然的传递出一种绅士的气息,他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我点头,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我们便自如起来。我并不因为他是个名人而对他敬而远之,表现出过多的拘谨,相反,我们在交流两国的文化差异上有着诸多共同点,我给自己定下的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英国,因此对那儿的风土人情有一些了解,我的小小卖弄让john很意外,不过我也很佩服他对我们国家的了解,扬州八怪,朱自清,皮影戏,他竟很乐意谈及这些地方文化。分手的时候,john高兴的说,希望还有机会能请到你。我说,一定。
回家的路上,看到西边灯光通明,大型的广告在黑暗里依然清晰:楼顶上有没有童话?
我问自己,不得答案。
荷花边的相遇
就在我要忘记子贤的时候,我们竟不期而遇,在一次文学采风会上。
当时,我正站在一塘荷花池边,触手可及处便是一朵盛开的荷花,而他,就象快速回放的电影场景,我感觉到他站在桥上的他不断地在我眼前旋转着,我似乎又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有人在围着我不停地画着同心圆,一圈又一圈。他真实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子贤。我从心底唤出了这个名字。
我一进公园大门就看见你了,真巧啊,能够在两个城市的联宜会上遇见你。一切可好?
还行,你呢?
我也还好。他笑的时候,仍然是那深深的眼神。
那晚自助餐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在灯火斓珊的街市。在我无意间晃动的手碰到他的手指时,他握起了我的手,一股电流直击胸口,我依赖着这种触电的感觉,一动不动。大学里,我们那样的形影不离,他都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而现在……我由内心的欢喜被他这样牵着手,他的手好大,我多想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象一对热恋的恋人那样,但这种念头一闪而过,旋即消失。我只想这样被他静静地握着手,就这么走着,感受着这种感觉。
不远处就是一栋栋高楼,父亲在这个城市的二期工程已经结束,已有人入住了,窗里的灯好温暖,我的视线定在那高层屋顶,那个广告同样鲜明的出现在我眼前,童话里的小女孩说:楼顶上有没有童话?
楼顶上有没有童话?我小声的说。
子贤显然没有听清,俯身问我,我不敢看他深深的眼神,只是摇摇头,又低下头,看着脚上的运动鞋然后说,子贤,我们赛跑吧,在学校的时候,你跑步总象一阵风,每次比赛,观众席里的女生都会大叫着你的名字。
然后我们开始奔跑。
我的房间和子贤对门,说过晚安后各自关上门。我一跃而进这张大床,意外的重逢让我有了太多的遐想,往事一幕幕闪现,我以为永远不真实了,现在的手中却还有他的温度。
我是那个时候爱的那个人,不是现在,不是现在这个人,我也不是那时的人了。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入眠,时而起身看霓虹闪烁的不夜城,时而开了电视看做作的节目主持人,时而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有几次我都已经拉开门准备去敲子贤的门了,在门口立了半天,终又关上了门。
无论如何,我要把我毕业后去他的城市找他的事告诉他,才不枉我自己的心,我这样想着,终于昏沉沉的睡去,这时天已蒙亮。
第二天,每个人拿到一本作者签名的长篇小说,我寻找着子贤的身影,却有人告诉我,他单位里出了点事,要他回去处理,一早就走了。我一屁股坐在荷花池塘边,我告诉自己,我和他只是校友,并不是他什么人,所以走的时候,他不必与我告别。
回到自己的城市后,我还是有些失望的。总觉得象是真的失去了什么,子贤还没有听我说,我去找他的事呢。
谁在谁的梦里
我总是会梦到子贤,似乎我被卷进入了一个浑沌的圈里,梦里我总是在追寻着他,却与他始终有着那样的一段距离,就象那晚我们的奔跑。我觉得这是不祥的预兆。
john偶尔会约我去深蓝吧,每次去都是茉莉花茶,那一次我终于开口了:对不起,john,我不太喜欢一直喝一种花茶。
“可你现在需要。”john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把我震住了。
john居然能够看出我心中的秘密,是的,我喝茉莉花茶,是因为子贤说他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是爱喝茉莉花茶的,我放不下,所以虽然我一直不爱喝花茶,但我却强迫着自己每天都喝。
“你还没有忘记他?”john轻声问道。
我点头,说了我和子贤的故事,其实那根本称不上故事,在诉说我和子贤相识,到我们成为知己但却终不是恋人的过程里,我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我和他,是依恋,并不是爱。如果是爱,我明知道我们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那么在我们的再次相逢里我一定会向他表白,但是我没有;如果是爱,在我毕业后去他的城市寻他时,我完全可以打电话回家让父亲在我的留言册上找他的电话;如果是爱,四年的学校生活还不够我对他表白吗?
当我轻轻笑了的时候,john心领神会了,说,现在你放下了。
我点头,是的,一个压着我多年的负担解脱了。我明白了自己。从此,生活变得轻松。
再次去深蓝吧的时候,john点了我这家酒吧的“地中海”,一种被调酒师调得很温和的酒。
john回国的时候,拥抱了我,说,我们之间没有距离,我点头。一个月后,我将离开这里,随他去英国。
一年后,当父亲无意间提起当初我去兴化的这件事时,他说,那天,他让秘书跟着我到了车站,并记下了车牌,之后打电话给子贤,告诉他我去找他了,让他务必到车站接我。
我相信,子贤是去了,但是没接到我,他不知道我换了车。父亲曾告诉过他,我还犹豫着,如果他能等到我,说明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如果没有接到我,是我改变了主意。他没有接到我,所以认为是我改变了主意,而那次城市联谊中的相遇,他也没有对我表示出什么,我们依然是朋友,成不了恋人。
他永远不知道我换了车。而我也已经不再当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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