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穿过几乎占了整面墙的玻璃窗，照在办公桌上乱糟糟的稿子上，在他心里，这些阳光多像极不礼貌的入侵者！

这是一个雨后略睛的天气，地干不干湿不湿的，没铺的地面上的地皮老是跟鞋子牵牵连连的。这使得天上的太阳显得多余而不称职。他是粘了一脚的泥进的办公室，心想，搞卫生的大妈明天早上又要嘀嘀咭咕了。胃如果能拿出来看的话，一定已像个规则的圆了，这中餐吃得有点撑，从没吃早餐的空到现在的实，都不那么自然。

他发现用手把眼睛蒙住，那手的凉才使眼睛像是自己的。睁开眼睛看世界，好像都是白的，单纯的白，没什么内容。即使那经冬的枯草是灰，可那比白也好不了多少。他慢慢地享受，凉给眼睛先是触电般的一惊，然后这一惊像久别见面的情人一样从热烈变得温柔起来，缓缓的，像流淌着的泉。那泉又慢慢地汇聚，最后又成了海。这海却是黄的，忽而恍一下，有种绿的感觉。他已经喜欢了这种方式，这可以很有效驱赶眼睛因长时间看着电脑显示屏产生的疲劳。

实习的这三个多月，一切都感觉那么的不自然，压抑、陌生、无所适从。他常望着他每天坐的那把椅子发呆，从那凹下去的形状他常能看出一个小个子小小的身影在电脑前，左边是他的领导。这个和他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人是军人出身，身材高大，在显示屏上指指点点的手指特别粗大，想像中，这些手指可以很轻易地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些印迹什么的，他觉得自己显得那么弱小。他不喜欢他的这位领导，像小时候不喜欢拿着尺子打他手掌的老师一样，多少个年头了，老师的样子渐渐模糊了，这段日子却莫名的清晰起来。读初中的时候他就晓得他的那位小学老师只在小孩子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有文化。他曾因为家乡那所破学校的水沟被那位老师创造性地用纸条捆着手靠墙站了几个小时。在他按那手指的意思加上一个可有可无的标点时，脸像水滴澄塘一样倏地绽开了一下，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想起了小时候在那布满青苔的水沟“溜冰”的乐趣。

他其实最了解自己了，在高中毕业同学录上，他是这样希望自己的：有梦想，且有毅力。三月的乡间田野到处都是“新”。这不同一些人穿的新衣服，这些新洋溢着一种生命的气息，每一片新叶都能让人沿着它走很遥远的路。乡村里走出来的他很喜欢家乡的三月，脑子常灌满着各种各样的梦想。起初他想上重点初中，后来想上重点高中，继而想上重点大学，结果早来的风要走了一树的叶子。梦想和现实不是一条小沟，确是一道深涧。

“要有毅力”，工作不如意时他常这样说。说这话时他脑海里常伴着母亲的消瘦的脸，常伴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常伴着她可爱的样子。而且这话说得最多的是他从办公室回宿舍的路上。这路几乎可以说成是绕着宿舍的一条回廊。这里的灯全是声控的，用力跺一下脚或是扯起噪子吼一句它们就会一路亮过去，当黑暗被你这么一跺或是一吼霎时点亮时，很有成就感，像是你给了一个阴暗的世界这满满的光亮！他曾傻子般地在这跺过许多回，他一天的阴沉的心经常是和这些灯一起被点亮的，而第二天的工作全靠这里的获得的精神作为支柱的。假如这沉闷的工作要继续下去，生活的责任要履行，人又是一台机器的话，那么这里就是他的油库了。

每天五点钟是同事们最开心的时候，这是下班时间，也是回家的时间，可对于他来说却是更加孤独的一个入口处。在一楼刷下班卡的时候，他用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在听，可是得出的结论总是自己的比别人的要沉。刷卡回办公室，每上一级楼梯，觉得要离回家的同事们远一级，到了三楼，就已是两个世界了。那种静，是浩瀚的宇宙，无边无际。他可以辨认得出他每次开门钥匙都是响三下，然后走五步到六步的样子就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了。

中午的阳光最大胆，办公室里的任何东西它都敢看，下午五点的阳光就变得胆小极了，绕过办公大楼的楼顶已躲在某栋建筑的后面。光线的暗便于他躲进自己的孤独，没有那粗大的手指他便也可以舒展自己的疲倦，把它们放到乱乱的稿子上，放到冷艳的电脑桌面上，和椅子上的凹陷里分开来承受，不至于那么的重了。

此时，他对回廊里的灯有些向往了，那一跺，那一吼，那一亮，和那些影像。接下来的工作几乎都是在这样的想像当中坚持的，这种坚持主要是关于他的梦想的。他有很多的梦想，梦想是他的最富有的唯一的一笔财富了。除了梦想他便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这种坚持他觉得是值得的。

当他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中午时的规则的圆可能成了不规则的线了，不过这时他已没心情设想拿出来研究它究竟是什么个形状。出了办公楼，冷风中可以看得见回廊里的灯刚被人给跺亮过，这会儿又灭了。“他们在等着我呢！”他急急地在回廊的入口入用力一跺，霎时整个回廊亮了起来，照着他疲倦的小个子和有些红晕的脸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