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他为什么要到这基地来，洪秉青是不知道的。体育班的学生总爱到处乱转悠，到处跑，这也没什么。跟他说的那次打架事件一样：九个人晚上跑了二十里路，就是为了去某个镇上，收拾一开馆子的。到了之后，天已经黑透了。八个人先坐店里等，他就装作去点菜。点好了原本可以动手了，那老板却拿起了菜刀准备切肉。刘金说，他眼看着那刀在砧板上一来一去的，可就是不敢动手——那毕竟是刀啊！得，菜切好了几大盘子，大伙儿看着直流口水，索性吃了个饱。吃完算账时才开始发作。结果那店铺被整得一塌糊涂，彻底没了样子，就差放把火给烧了……这“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事件让他们上演，洪秉青感到很诧异，也替那店主感到无辜起来。

音乐班一长着苹果脸的女生，在谈论一小孩。那孩子六岁，说话像一个顶成熟的大人：大人的姿势，大人的语言，大人的表情和话题。说什么都正而八经一板一眼的。苹果脸最后说：“……好早熟啊！”

中午，风稍稍停了，女生们围着水泥乒乓球台，看一个干瘦的老头打球。几个人全上完了，也没占到几分便宜。老头矮小，脚步极少移动，打法很古怪。他每次伸出球拍，都能让球稳定到达对方那面去。抽球的方法更加奇怪，没怎么用力，球速却极快，很不好接。洪秉青原本躲在房里不出来的，听着那热闹的声音，忍不住探头张望，禁不住也来到了球台旁。

苹果脸叫了起来：“让组长来，让组长来！”正摸着球拍的丫头就退了下去。洪秉青弓背下腰，跟老头对抗起来。

老头原先还省着力气，慢悠悠推挡着，渐渐发力，忙得洪秉青左右奔忙，上窜下跳，好几次不得不孤注一掷的使杀手锏狠抽，妄图一板子将球打死。老头还是不言不语不紧不慢的。突然一个启动，很微妙的动作中，球就飞向了死角。几个回合下来，洪秉青也没占到丝毫便宜。老头累了，停下倚靠着球台，宽松的衣服敞开着前襟，眼里有点疲惫，微微喘着气。洪秉青走过去，给老头发支烟，点上火。老头还是不看他，眼神带点渺茫和悠远……

“这么多学生中，你打的要好些……”老头不紧不慢的说。

“陈老师，你是怎么抽球的啊——那么快的。”洪秉青很恭敬的问。

“你看我是怎么抽的——要看……”老头轻轻说着。

洪秉青摸摸脑袋，还是不明白。他怔怔的看着陈老师，心想这老头是不是有点保守。

老头又休息了一阵，才抬起右臂，手肘弯曲着说，一般人抽球都是大臂带动小臂——太慢了。洪秉青看见，他那大臂确实没动，只有小臂在极快的动作。陈老师差不多五十岁了，孩子才不到十岁。洪秉青猝然问起，他也只是说：“我们带孩子晚……”老人说的很随便，说完就不再言语了。

课外活动。苹果脸带着一些孩子在教室里唱歌，陈老师蹲坐在球台上，团着身体拉二胡，周围也围着一圈孩子。老头没怎么讲解，只是自己拉，调子很悠长。孩子们放学都很久了，老头佝偻着身体还在那里拉着。瑟瑟冷风，将那曲调吹得飘忽不定，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勾勒出一个含糊的孤单身影，一绺头发，在乐器旁飘摇……

临近结束的前两天，基地来了个音乐班的小子。油头粉面的，颧骨在眼睛旁高耸着。他歪靠在床柱上，一只脚踏着小凳子，扭着头抽烟，不时拿眼睛睃那音乐班的女子。那女子一副大骨架，胖胖的，傻呼呼的朝着对方笑。傍晚大家出去吃饭，他们留了下来。大伙儿回来后就不见了他们的人影，苹果脸抖弄着自己床上凌乱不堪的被盖，立马开始抱怨，骂着：“不要把我的铺整脏了……”“人家那么小的年纪，就被他耍了……”

结束时的会餐，洪秉青请到了那个周老师。这老师很高兴。在饭桌上，话也说的特别多。除了山泉，美术班还有一个眼镜儿给他的印象深。洪秉青知道他说的谁，那小子眼圈黑黑的，看人时还故意张着嘴巴，笑起来那张脸特别烂。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他还时常跟一个特像他的矮小的女生在一起。每到这时，洪秉青就感到可笑——这世上竟还有这么一对歪锅歪灶搭配得好好的？

周老师很神秘的说，那眼镜儿来见习时，有次跟两个女生睡在一张床上。还有一次，把这个队上一个神经西西的女娃子给“弄”了。事后人家长找来了，要去学校告他。让周老师给摆平了——“人家父母又老实！我说，你要把我惹毛了，老子啥时给你弄去卖了！”那眼镜儿不知羞耻，竟还一段一段的介绍着走到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个晚上，洪秉青喝了不少酒。在倒地前，他回到了自己床上。那几个男男女女的跑来试图叫醒他，嘴巴靠近他耳朵眼儿，嗓门都快喊破了，也没能将他叫醒。只好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人一支静静的抽烟。烟头鬼火一般，这里那里，高高低低的明灭着……

从基地回来，偶尔提到那老头。有去过那里的同学告诉他：那老头是个阴阳人，就是两性人。洪秉青半天没回过神来！

初冬的夜晚总是很冷的，洪秉青蜷缩在被窝里，咬着牙经受那冷。上半夜是睡不暖和的，天快亮时稍稍好些了，可是立马又要起床了。天明时的赖床就成了每个寝室里的一道风景。出操铃响之前，郭老师总要跑进每个寝室里吼叫，将大家的被盖揭起掀得老高。他上身的运动衣紧裹着领子，下身也总是只穿条短裤。

洪秉青初中的一位同学，开学初到这来请枪手，帮忙参加县上举行的高中生运动会。呆了一天，请到了一个叫肖正的老乡。临走时肖正要洪秉青看在同学的面子上，将单放机借去听几天，回来再还。没想到，这肖正是个烂龙，在那边欠人家的钱，单放机也给拽去抵了债。肖正参加完回来后，手里空荡荡的没法再还。洪秉青找他要了两次，没要回来。那单放机是洪秉青学英语的很好的助手，没了这机器，为学英语而购置的磁带、书本、教辅资料，所有投资将付诸东流。和刘金在基地时，洪秉青也说起过这事，刘金答应帮他要回来。毕竟，老弟这两个字，多少还是有些份量的！

这几天，老是看见刘金在操场上练习散手。洪秉青有空就过去，一声不响的坐在草坪里，看他踢那脚靶。刘金的光脚踢一次，足球门的铁杠子，随着就发出颤动的空响。接下来刘金忍耐了七天，减了十几斤秤，跟着队伍去南边的某个城市参加全国的散手比赛。

也许是刘金和肖正原来就有什么过节，也许是刘金在索要那机器时，对肖正动了手。星期六晚上，趁着没人在，肖正带着几个人闯进洪秉青的寝室，就那里面找借口打了人。洪秉青当时很是气恼，也动手还击，可结果还是寡不敌众，脸上留下几个乌疤。星期天他也没处去，一个人躲在教室里偷偷看书。刘金过了不久回来了，从旁人嘴里听说了这事，当晚就将那小子叫到操场里，用拳头狠狠砸了他一顿。从此肖正一看到洪秉青，就像老鼠看见了猫，生怕对方再跟着要什么。而洪秉青也很识趣，压根儿也不想再给刘金添什么麻烦。此事亦随着不了了之。

乌林找到洪秉青，说他寒假有个小小的计划，去就近的山区写生。这种活动洪秉青从没参加过，一听就显出了相当的兴趣。乌林也很高兴，说这段时间正在为这做准备，资金没问题，主要是写生方法上的——他再找找，看还有谁能跟着一起的，人多些要好一点……（待续）

-全文完-